酒肆外。
雨已经停了,可天儿却更冷了。
炸裂之声响起的时候,明仑正站在远处指挥几个兵卒查验一口冒烟的枯井。
也算他运气,碰巧有阵小风吹过,为避开迎面而来的浓烟,刚刚把身子转过去。然后,在那声巨响中,整个人便起飞了。
再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趴在了地上。感觉像是被奔马踩过一般,四肢百骸无不酸痛。巨响引起的耳鸣声久不散去,脑子里恍若熬着一锅稠粥,扑通扑通直冒泡。最厉害的是脊背上,简直像被倒了一盆炭火,疼痛难当。
懵懵懂懂中,勉强支起身子回头望去,着实吓了一跳。
简直是一幅修罗地狱图!
焦土之上,黑烟缭绕,断手、断脚、肠肚、头颅,滚的到处都是,呻吟、干嚎之声不绝于耳,之前还枝繁叶茂的几棵柳树已经成了挂着火苗的秃枝。
“莫不是,有大星坠于此?只是,硫磺、硝石之味怎的如此浓郁?”明仑慢慢的爬起身,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怎么回事?”徐参军火急火燎的跑过来,脸都白了。
“参军,这个……可能是有天星陨落吧。”明仑犹豫着说道。
“胡扯,有星陨落,这么多人怎会看不到。”徐参军抬起头看了看黑黢黢的夜空,接着说道,“如此地动山摇,怕是连太原府也惊动了。”
“参军,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明仑话说了一半儿,又赶忙摇头说道,“不可能,如果真是人为,这天下还有坚城可守么?”说完不禁打了个寒颤。
徐参军听了,默然良久,才说道,“奇技淫巧,不过是一城一隅之得失。我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明仑茫然摇头。
“还记得‘始皇帝死而地分’的事情么?”徐参军望着那片焦土,淡淡的说道。
明仑闻言,骇然色变。
史载,始皇东巡,有坠星下东郡,至地为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始皇闻之,遣御史验问,莫服,尽取石旁居人诛之,因燔销其石。
只因为天降陨石上莫名其妙的几个字,便灭杀了方圆百里无辜百姓。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在始皇眼中,死一些百姓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因为这天下都是他的,何况这些人?但没过多久,陨石上的那句话应验了,大秦终究还是二世而亡。可见,有些话是堵不住的。”徐参军转过身看着他,缓缓说道,“五月初,张九龄临终前曾说,国有佞臣,异日必将祸乱社稷。皇帝闻之不悦。以至于他的谥号到现在还没定下来。若是有人将今夜之事传于长安,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怕是又有的咬了。”
上天警示与张九龄的话连在一起,再加上有心人兴风作浪,不只是李相,怕是皇帝也不好交代。莫忘了英明神武如汉武帝者,不也曾屈服于臣下下过轮台诏罪己诏么?
明仑定了定神,凑过去小声说道,“不如将眼前的事先放一放,找几个心腹安排一番,就说是酒窖失火,不,是任不平有意纵火,引起爆炸,死伤无数。”
徐参军沉吟片刻,微微颔首,“做这种事情,是没有心腹的。你明白吗?”
明仑一抬头便看到他眼中满满的杀机,如何还不明白,咬牙说道,“卑职明白。”
徐参军望着明仑远去的背影,轻叹一声,喃喃自语道,“天快亮了。”
远处。
“你说什么?”尽管阿史那荣已经拼死按捺住自己了,可大惊之下的那种眩晕还是让他差点摔倒。
“是任不平做的。”赫乐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又重复了一遍。
“怎么可能?”阿史那荣转过身望着远处那片烟火弥漫的焦土,依旧不敢相信。
“应该还有几次。”赫乐站在他身后,苦笑着说道。
“几次?”阿史那荣霍然转身,慢慢的等待眩晕消散,眼中终于现出狂热,那种欲望即将得逞的狂热,“如果我叶勒一族有了这个法门,必能重现昔日楼兰盛世!”
赫乐呆呆的看着他,叹道,“所以你更不想离开了?”
阿史那荣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不,我要立刻回安西。我要去说服他们。”
“那还等什么?快走。否则一会该走不了了。”赫乐大喜,这地方他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尤其是想到任不平脸上那淡淡的微笑。
“你不能走!”阿史那荣搂头就是一盆冷水。
“为什么?”赫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要留下来,帮助敏敏将任不平带到安西。”阿史那荣的目光从未像现在这样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