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不平笑声渐冷,继续说道,“几个月后,亢守仁因东宫举荐,擢升太常少卿。哦,另一个少卿便是如今的太子宾客、银青光禄大夫兼正授秘书监贺知章。有意思吧。不过,更有意思的是,开元十三年,李瑛的母亲赵丽妃过世,礼部定了谥号为‘和’,这个亢守仁认为‘和’不足以彰显赵丽妃的贤德,提出异议。被脾气暴躁的张说当堂羞辱,竟然一病不起,死了。呵呵。”
崔琦沉默半晌,竟不能答。
酒肆外,风小了,雨却越发的大了。豆子大的雨点打在挑檐上,如珠落盘,叮当作响。
徐参军立在雨中,指着冲天的火势,说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么点火,居然把你们阻了大半个时辰。费养福,你还有什么话说?”
旁边一个着轻甲的队正被雨水浇的发蒙,听了这话,急忙回道,“徐参军,总不能让部下拿命去填吧。还是等……”
徐参军笑了,截口说道,“那就用你的命去填。费养福违抗军令,意图私纵谋逆要犯,来人,将他赶入屋内,戴罪立功。”
费养福大惊,喊道,“参军,这是乱命,你……”
明仑跳上去一把将他的喉咙卡住,照着肚子就是一拳。
费养福立时弯了腰。
明仑拽着他的脖颈,拖行至门口,直接扔进火场。
可怜费养福挣扎半晌,爬都没有爬起来,便被点着了。
围观兵卒无不骇然色变,噤若寒蝉。
徐参军指着里边不住翻滚的火人,淡淡说道,“费养福当敌勇敢,临难不顾,是我辈之楷模。众将士万不可辜负费队正之苦心。”说完一挥右手。
兵卒见之,皆不敢退,争先恐后直入火场。
“参军,如果真有王家贵女被贼人裹挟,万一……恐于参军有碍。”明仑在旁轻声说道。
徐参军嗯了一声,却道,“阿史那荣走了?”
明仑摇头说道,“还在那跪着,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徐参军叹了口气,说道,“你去将这个交给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枚玉玦。
明仑茫然接过来,满腹疑窦却不敢问。略作踌躇后,转身离去。
徐参军望着烟火缭绕的酒肆,喃喃自语道,“太原城外一盏灯,你邀我前来,却不露面,莫非要弃子认输?”
距史家沟里许之外,有座破败的凉亭,里边立着两人。
“仲通无能,有负将军厚望。”说话的赫然是先前败走的鲜于仲通,此刻他眉眼低垂,神色沮丧,哪有之前半点顾盼自雄的模样。
另一人,蓑衣斗笠,背负双手,正遥望着远处出神。听了他的话,轻笑道,“无妨。”
其声恍若铜磬,满是杀伐。
鲜于仲通明显松了一口气,小心说道,“贾连福身死,棣王府那边……”
那人淡淡说道,“杨思勖已死,若没他点头,贾力士一个没根儿的人,怎会投向李相。他知道该怎么做的。”
鲜于仲通一惊,诺诺不敢言。
那人笑了笑,说道,“天家无父子,自然也就无兄弟。李瑛倒了,是李屿。李屿如果也倒了呢?咱们这位棣王,心思可不小。呵呵。”
鲜于仲通点了点头,心中思忖,李屿排行老三,棣王李琰排行老四,比排在十八位的寿王李瑁离那个位子要近的多,也难怪他有想法。为君为臣,不过是一步之遥,谁又能真正甘守本分?
那人沉吟片刻,叹道,“张夜叉没有去?”
鲜于仲通小声说道,“人没看到,不过,应该是去了。”
那人望着黑黢黢的夜空,叹道,“张夜叉虽是狂人,可一向言出必行。怎么这次却中途变卦?难道……唉,裴旻那一掌,已夺造化,可惜,却不为我所用。”
鲜于仲通的头更低了,说道,“仲通无能。”
那人嘿然笑道,“此事过后,我与李相的关系怕也是瞒不住了。好在安戎新取,诸事繁杂。圣人也不会阵前换将。倒是许远那里让我有些放心不下。”
鲜于仲通眼中闪烁不断,却不敢接口。
那人长吁一口气,摆了摆手,说道,“走吧。再不走,王忠嗣那里该咬人了。剩下的事情交给十七。”
鲜于仲通大惊,急忙说道,“邢十七嗜杀成性,放在两军阵前,倒也罢了。可这北都城中,世家大阀林立,稍有差池,便是通天的大事!望将军……”
那人摆手打断他的话,一边向外走,一边说道,“仲通,知道你为何挡不下裴旻那一掌么?”
鲜于仲通呆立当场,茫然无措。
那人一笑,迈步踏进风雨,“因利而制权,势者也,而非剑者!剑锋所指,可开山,可覆海,却唯独不可存了取舍之心。这一点想不通,裴旻的坎儿,你终究迈不过去。”
鲜于仲通闻言,两耳发聩,恍中巨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半晌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