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讲了。”崔琦望着几人钻进洞口,淡淡说道。
“司马矩没有说错。王琦君果然与李瑛案有关,是吗?”任不平瞥了洞口一眼,说道。
崔琦霍然转身,目光森然。
任不平亦望向他,半眯着眼睛说道,“当初我受张夜叉所托,从京城将此书取回,知情者不过三、五人。今日午间,城中传出话来,日落后相见。可等来的却是你、贾连福、鲜于仲通、白颜敏敏以及重骑弓弩。那么,消息是从哪儿走漏的?”
“你说你抛出《大决行流》,打算以之为饵伺机破解书中之密。可这鱼如果真咬钩了,你也不会起竿吧。因为它不只是鱼饵,还是桃子,是二桃杀三士的桃子。”
“你曾提到,贾连福死后,便轮到白颜敏敏、鲜于仲通、阿史那荣。那么再往后呢?你没有说,但不难猜。应该是我,是赫乐、是九娘,或是无意间卷入此间的柳召南,一个接着一个。也只有这里的人死尽死绝,才能彰显太子的无德,才能坐实李林甫的跋扈。你们在朝堂的人才能籍此挑动风云,借机发难。”
“这些都不难猜,想来你们也没打算瞒我。但有一件事,我始终都想不通。”任不平望着崔琦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为什么留下来?没有道理啊。一本《大决行流》已经让太子的人、李相的人短兵相接,打死打生。最好的选择应该是立时远遁,坐收渔利。留在这里,只会让你自曝其短,乃至丢了性命。”
崔琦目光凝若实质,一言不发。
任不平转脸望向入口处噼啪燃烧的木棍,接着说道,“直到我听了阿东的话,才真正想明白一些事情。”
崔琦沉默许久。
任不平沉吟片刻,缓缓说道,“你们应该是前太子李瑛的人。王琦君身上可能有一些他的东西,对你们很重要,重要到不惜性命也要留下来守护它。”
崔琦望着入口处又落下的几根木棍,终于开口了,“若不是阿东差点被阿福咬死,你大概也不会这么早确认。”
任不平笑了,点头说道,“不错。想来阿东的那番话,在让你大怒的同时,又有些担心,便想着借阿福的手将之除去。”
崔琦冷笑一声,说道,“可惜他却只没了半边耳朵。阿福那个没用的东西。”
任不平叹了口气,说道,“你承认了?”
崔琦目光微闪,淡淡说道,“太原城外一盏灯,果然名不虚传。没错,我是已故太子的人。你所说的大部分也与实际相去不远。但有一点却错了,错得离谱。”
任不平笑了笑,说道,“哦?”
崔琦转身望着他,正色说道,“我留下来,确实有王琦君的原因。不过,更多的却是为了你。杀你?呵呵,如此人物,不结交已是罪过,岂能妄动杀心?”
任不平诧异的看看他,没有作声。
崔琦呵呵一笑,点头说道,“其实,今天原本是张夜叉要来。恰逢我路过太原府,想见识一下太原城外一盏灯,便跟他替换了。”
任不平听完,眼中已满是警惕。
崔琦故作不知,轻笑道,“太原城外一盏灯,遮风挡雨照路人。三年前,你创建过山堂,借机交好王家,从这间酒肆起步,一路高歌猛进。如今整个太原府,一十三家质库里边,你占了七家。二十八家粮行里,有六家是‘任’字头,哦,还有一家酱醋行。就连长安的西市上也有一家车马坊挂的是‘任记’的招牌。据说,长安首富王元宝都用你的骡马向突厥与南诏运输琉璃。这一切,你只用了三年,我想即是陶朱公复生,也不过如此吧。此种人物,莫说大唐,放眼千年,亦不多见,怎可失之交臂?”
任不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突然说道,“裴旻原来是张夜叉请来的。”
崔琦哈哈一笑,说道,“原来你也知道那人是裴旻。”
任不平缓缓说道,“十多年前,鲜于仲通剑术大成,自蜀中出,一路求败而不得。行至河东盘桓数日后,骤然折返,闭门不出。据闻就是因为受挫于裴旻,被迫立下重誓,那人在世一日,便不得踏入河东半步。听了此前两人那番对话,只要知道这段公案的,都能猜出那人是裴旻。”
崔琦听的悠然神往,不由叹道,“未能一睹前辈当年风姿,实为生平憾事。”
任不平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可是,据闻张夜叉与裴旻虽为同门,却水火不容。”
崔琦点头说道,“这是另外一段公案了。事涉他人隐秘,我也不便多言。”说完望向任不平,笑道,“讲了这许多,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任不平笑了笑,淡淡说道,“你们要为李瑛翻案?”
崔琦陡然色变,厉声喝道,“皇帝为奸人蒙蔽,父子相残,使得储君含冤而死,这种人伦惨事,怎能任由没于史官朱笔?”
任不平吁了一口气,说道,“我只是个混吃等死的小人物,对你们来说,可有可无。”
崔琦望着他,面色微缓,“英国公可不是小人物。”
任不平自嘲一笑,说道,“那种鬼话你也信?”
崔琦摇了摇头,说道,“刘邦不过一竖子,亦能斩白蛇而争天下。有些事情,只要有人信便好,至于是或不是,又有什么打紧?”
任不平沉默片刻,说道,“我有的选吗?”
崔琦诧异的看看他,说道,“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怎么会问出这样的糊涂话。我容得你选,李亨与李林甫呢?也容得你选?”
任不平默然。
崔琦冷笑道,“我知你不忿今日枉死多人。可世事如此,汝之奈何?”
任不平笑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呵呵。说的不错,世事如此,其奈公何?”
崔琦眉头一皱,不再作声。
任不平接着笑道,“开元十年,代州大疫。时任刺史亢守仁为贪虚名,暗中将三个乡五千余口圈禁。被禁百姓,每日毙死达数十人。三日后,疫区走水,火势冲天。亢守仁不仅不去救火,反而令重兵将该地围成铁桶,但有出逃者,万箭齐发。眼睁睁看着百姓自相践踏,尽成焦土。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嚎哭之声,十里皆闻。”说着望向崔琦,“之前耿春秋说当年的手实、计账因战乱遗失。呵呵。错了,是因为望月乡的人都已经死绝了。”
崔琦面色铁青,一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