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大明儒道气运大显,力压佛、道、魔三家,仅次于武道与国运,天下读书人为之振奋。
可消息还未传出,儒道刚刚升起的气运柱猛然坍塌,比之先前更加不堪,天下读书人为之惊慌,不知发生了何事。
星夜之下,明月在看着,看着那才刚刚成圣的可怜人去慷慨赴死。
宫门前的御林军看见远远有一人影向他们那里极速奔袭而来,不由得大惊,刚要挥枪阻拦,就被瞬间轰飞,自然,来者不是他人,正是刚刚入圣的马泰谅,此刻的马泰谅已经等不下去了,他要最后一次觐见明帝,最后一次上谏,最后,为这天下百姓做点事。
一路上的御林军皆被马泰谅迅速击晕,却是不伤其性命,一路奔袭来到御书房前,这才停下脚步。
马泰谅眼神复杂的看着面前威武辉煌的御书房大门,自己虽说已经成圣,可以不顾世俗约束,但他心中仍是将自己作为大明的臣子,于是他没有贸然进入御书房,而是在门外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口中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老臣马泰谅,还请吾皇打开御门,老臣有要事要禀报。”
许久听不到回答马泰谅依旧在门口跪着,长跪不起,许久,才听到御书房里传来了皇帝的声音:“马泰谅,朕敬你是个老英雄,为我大明立下了汗马功劳,朕也在一直谦让你,但是,你不能将朕对你的谦让当作你嚣张的资本!朕已经说过,谁要是再敢上殿议论此时,朕定斩不饶!”
一句句话如同钢锤一下下的锤击着马泰谅的心,马泰谅却是不屈不挠,此刻的他,要是想让曹元戈从这御书房里走出来,整座帝燕城无人可以拦得住。
可他毕竟是大明臣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做出那有悖朝纲的逆臣之举。
但是此刻马泰谅心里十分震怒,他并不是怒于曹元戈如此嚣张,而是怒于曹元戈如此执迷不悟,西凉曹丛的死他人不知道,他马泰谅知道,他也曾上殿进言,却被曹元戈视若无物。
但是马泰谅心中更多的是焦急与害怕,他怕太宗皇帝与惠宗皇帝辛苦打下来的基业就要这么亡在曹元戈的手上,他怕现在的天下重现几十年前那民不聊生、战火纷飞的境况,所以,马泰谅便是不要了这刚刚入手的儒圣修为,也要拼死求的曹元戈收回成命,还天下百姓一个安宁。
眼看曹元戈根本不想出来,也不想让马泰谅进去,马泰谅只好跪在殿外,声泪俱下,自言自语道:“江南大地,原本富庶,食邑百万,民丰粮足,带甲十万,兵精将勇,百姓和乐,官政清明,鱼米之乡,人间仙境,强过先魏两淮地,不输亡晋桃花源,老幼安详,精壮有工,男耕女织,无不欢欣,江南盛景无数,奇石玄峰,高崖飞瀑,沃野千里,林间鱼丰,实为欲界之仙都,九转之天堂,大明国殷,半出江南,官企八百,民营三千,人人富足,家家和乐,十余载不闻战乱,千百日不见盗劫,城中少有恶富,林间未闻草莽,公堂近废,冤鼓难鸣,不曾有民尝饥蜉,未见百姓受寒冻,屋舍万间,大道几何,频出勇将,多生文儒,夫子传道,人人识字,鲜有白丁,贤人无数,更有奇人异士隐匿深山,治国之才一等出仕,家家有文采,户户尚武风,粮季丰三度春秋,鱼获足十载岁月,地地能见妇幼畅谈,处处可闻欢歌笑语,此为先帝时江南盛景,而今,上皇一步子错,步步子错,远贤妒能,任人唯亲,有贤臣而不顾,亲小人而治四方,各地百姓怨声载道,民愤积生,麸糠难咽,却遭哄抢,依稀古贤‘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此比不尽然?洋洋江南,昔日人间九重天,今成天下活九幽,处处可见饿死骨,万里树木已无皮,地下草根,难咽树叶,皆成民食,仍不足百姓之肚腹,曾百万粮草,皆入贼手,宁可生糟,不予百姓,百姓无奈,纷纷更情,丧失人性,易子而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百姓为生存之本,哄抢官库,却遭恶卒屠杀,江南半数百姓,皆逃中原,愿为百姓发声者,皆死于恶贼屠刀之下,不可不谓悲壮,皆为慷慨之士,风贯千古,青史留名,我辈儒生,不可忘孔圣教导,一举一动,皆为天下百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苦民俱欢颜,吾纵死亦足!”
昔日人间九重天,今成天下活九幽!
可谓字字诛心。
话落,马泰谅依旧是长跪不起,泪流满面,声音沙哑,身边,听说马泰谅夜闯皇宫闻声而来的文武百官都列在两旁,纷纷声泪俱下,皆在御书房前跪下,请求皇帝开门一见。
马泰谅这一番话情深意切,御书房里的曹元戈也大为感染,刚想要开门,身旁的老太监钱不孙赶紧出言劝道:“皇上,此时若是开门,前功尽弃,天下江湖人都会奋不顾身的前来刺杀您,到时候就真的晚了,万万不可开门啊!”
刚刚有些动摇的曹元戈听完钱不孙的话后,心思终于又坚定下来,冷哼一声,隔着门,出声呵斥道:“马泰谅,你别在那里给朕妖言惑众,江南什么情况朕都知道,你不要在这里乱泼脏水,还有,你刚刚一口一个贼人贼手,侮辱皇室可是死罪!念在你是三朝老臣,对我大明有些许功劳,朕就权当没有听见,不过你若是再出言辱我皇室,就休怪朕不顾君臣之仪!”
门外的马泰谅听到曹元戈的这一番说辞,如遭雷击,踉踉跄跄站了起来,眼神中流出浓浓的失望,之前的他还对曹元戈抱有一丝幻想,现在的他,真正的对这个恬不知耻的皇帝,彻底失望。
沉寂许久,马泰谅突然仰天大笑,笑的异常凄惨,十分凄凉。
“皇上啊,这几年江南收成本就不如从前,连年天灾,江南储粮又大批送向两淮西凉等地,可如今…如今…”
马泰谅伸出两手,两手空空。
还未等马泰谅继续说下去,就又听到明帝说话:“够了!”
诸臣皆不知所措之时,马泰谅突然猩红眼眶,手指着御书房的大门怒骂道:“曹元戈,你这是自毁朝廷!自毁天下!你…你这是要亡了我大明!可怜太宗皇帝与惠宗皇帝辛苦打下来的的基业,却要亡在你这个昏君手里!”
听到马泰谅的怒骂之声,御书房里的曹元戈终于是有了反应,直接推开御书房的大门大步走了出来,面目冷寂道:“马泰谅!你找死不成?”
看见曹元戈终于出来,马泰谅冷笑一声,意志坚定,面目悲壮道:“今日,只要皇上您收回成命,老夫死又何妨?!”
虽说马泰谅如此悲壮发言,可笑周围文武此刻皆成了酒囊饭袋,竟无一人开口。
百官尚如此,更休说曹元戈了,曹元戈此刻突然没有了怒意,只是脸色依旧阴沉如水,看着已经豁出一切的马泰谅,曹元戈突然笑了,笑的很奇怪,笑的众人不明所以。
“马泰谅,朕实话告诉你,今天,不仅你要白白送命,朕也不会收回成命,还有,你一家都要为此付出代价,朕,要诛你九族!”曹元戈阴狠的开口,这番言论说出来后,周边文武皆吓得后退,唯有马泰谅反而是哈哈大笑起来,看着曹元戈,轻蔑笑道:“你要杀老臣?还要诛老臣九族?呵呵,曹元戈,你应该知道你现在的处境,老夫随时都能杀了你!”
这番大不敬之话出口,众人皆大惊,弑君之罪,千古罪人!
听到这近乎威胁一般的话语,曹元戈面目阴沉,不声不响,反倒是身后缓缓走出来的钱不孙站了出来,站在马泰谅身前,冷笑道:“马泰谅,这可是弑君大罪,你想要你马家百年声誉毁于一旦吗?”
这番话真正走进了马泰谅的心里,以马泰谅如今的修为,杀了曹元戈与钱不孙不过数招之间的事罢了,但他不能这么做,哪怕他被诛了九族也不能这么做,他不怕死,马家人同样不怕死,但他怕马家数百年好不容易积攒下的儒道大家,书香门第,忠义府第的清誉给毁掉。
所谓人死名还在,恰恰便是这些大儒最根本的软肋,不同于武夫的人死鸟朝天,这些儒生读书人追求的大多都是一个青史留名罢了,宁可籍籍无名,也绝不遗臭万年。
周遭文武皆为马泰谅感到可惜与宛叹,儒家近乎百年不出圣人,好不容易出现一位,又将马上陨落,他们大多都是儒生,又怎么可能不感到惋惜?
钱不孙说完后,曹元戈也不再说话,也不去管这些文武百官的态度表情,转过身去,径直走回了御书房中。
马泰谅一脸苦笑,他笑,笑自己还要在乎这些俗世虚名,他恨,恨自己偏偏是个儒圣,不是一个武圣,倘若他是个武圣人,哪怕曹元戈有大明龙气庇佑,也一定要杀了钱不孙和拼掉大明半个气运,可惜,天下没有回头路。
吱呀一声,御书房大门已经紧闭,马泰谅看着紧闭的大门,又回头看着匆忙赶来的鲁致儒三人,收敛了所有的表情,那张和蔼的脸上无悲无喜。
姗姗来迟的鲁致儒三人看着处境可谓凄惨的马泰谅,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马家的灭亡已经成为了不可改变的事实,传承数百年,屹立三朝而不倒的马家,将要倒塌。
那些拜在马家门下的门客们,纷纷慌乱起来,都开始寻找其他出路,生怕祸及自己。
马泰谅缄口不言,鲁致儒三人也都是叹了一口气,如今曹元戈杀心之坚定,怕是曹楚生亲自谏言,也毫无作用了。
平衡了不知多少年的八大家族,刘家底蕴散了一大半,早就不可齐肩与其他七家,而马家,也将倒塌覆灭,说是八大家族,不过是六大家族罢了。
马泰谅踉踉跄跄走向了燕荡山的方向,没有一个人陪着。
大苦无言。
大悲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