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光线,自上斜斜射入,将洞窟的石壁都给映得幽幽泛蓝。
气泡轻哗顺着水着向上升起,四下里十分静谧,却有一道低低的喘息声,始终没有断绝,在洞窟之中回荡着。
洞窟前丛生的海草忽被扰动,男子在洞前站定,他听着那道仿似承受着极大痛苦的喘息声,眉头深深拧起。
他站了片刻,忽大步走入洞窟之内,有些细瘦的瞳子紧紧钉在床上的那名女子身上。
女子倒卧在床榻之上,背对着他,原来媚人的身段此时却颤抖抽蓄不已,忽尔,她痛苦一个翻身,转过身来,露出了她的脸来。
原本艳媚精致到了极处的那张脸蛋,此刻却显得十分奇诡。
青色的鳞片,点点斑斑的布在她原来白嫩的面庞之上,虽然并未布满,依稀可见昔日冷艳的容颜,却反而更是触目惊心。
女子冷不防见到男子站在床前,惊喘一声,慌乱抬袖掩住了自己的脸。
“多年不见,你的长进倒大。” 男子冷笑一声,道,“怎么见了故人,却掩住了脸? 难道你自知无颜见我吗?” 说着踏步上前,硬是扯开她用以覆面的双手。
便是那一双手上,也长着鳞片。
女子喘息叫道:“你别碰我! 如今我这般丑怪,你 你连看也不要看我!”
男子冷冷的望着她,蓦地一把将她推回了床上,道:“的确丑怪,好端端的人却偏偏弄成了这样,可不是愚蠢至极吗?”
女子原来便已十分痛苦,听了他这话,浑身更是抖得犹似筛糠一样。 她伏在枕上大口喘气,过了半晌,才勉强挤出一句:“我本就愚蠢,远从当年替你接下王君之位,我就已经蠢得不可救药!”
男子默然,而后沉沉一笑:“你莫要再说是替我接下这个位子,你可以不接的。”
“而后眼睁睁看我们南海海蛇一族败落吗?” 女子叫道,“我不是你,这样无国无族之事,我办不到!”
“一族、一国,有何可贵? 偏你这样看不开。” 男子冷笑道,“这世上又有哪一族是永存不朽的? 便是你的新主人,也终将有逝去的一日。”
“住口!” 听得他提起了主人,言下还那样大不敬,女子的眸中赫然充满了恐惧,她哆嗦着抬起头来,四下看了看,见的确无人在旁,这才重重躺回枕上,她喘息了半晌,才道,“你不可 不可言语不敬。”
“认他为主的是你弄彝,可不是我苍阙。” 男子语气冰冷的道,“凭什么我得对相柳俯首贴耳?”
“你不知他有多么强大。” 弄彝痛苦摇头道,“在他眼前,我的性命,我南海一族的性命都只在他一念之间,我怎敢 怎敢造次?”
苍阙望着她,道:“你不敢造次,任凭他摆布,如今却将自己弄得鬼不成鬼,所为何来?”
弄彝浑身又是一阵钻心裂肺的剧痛,她紧紧咬着牙忍耐,十指紧握,长长的指甲都深深地刺入了她自己的掌心之中,苍阙见她这副模样,眼中恼色一闪而过,忽地上前一把将她抱起,将脸埋进了她的肩窝之中。
弄彝只觉得脖子传来些微的刺痛感,而后一股酥麻的感觉慢慢的从脖子扩散开来,原本四肢百骸无处不痛,此时,疼痛却不觉减退了不少。
她斜眼望着苍阙,见他抬起脸来,口中长长的毒牙还带着几滴血,正自慢慢后缩。
苍阙伸舌头舔去鲜血,而后手一松,弄彝的身子便重重摔落回床上。
弄彝“啊”的一声,身子慢慢地弓起,虽仍有些克制不住的痉挛,却比先时好了些了。
“我的毒液只能让你少些疼痛,你既喝了相柳的血,那毒性却不是这点毒液可以压制的。” 苍阙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沉着望着弄彝,“相传当年相柳伤于禹的手下,所流出的腥血,能令其所流经之地寸草不生。 这样的东西,你却能喝得下去,我还真是佩服你。”
弄彝望着他,眼中不觉流露出浓浓的怨色。
那一日,相柳召了她去,自行割开手腕,要她跪在身前,仰面将滴至她口中的血都喝尽。
远在他割开手腕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开始害怕。
有几滴血滴在了地上,原来就已经不多的草木即刻枯萎败死。
她不想喝,然而看到相柳俊美邪魅的脸上,那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她知道自己若不喝,便将有更可怕的后果在等着自己。
于是她还是一如以往的顺服,在相柳的身前跪了下来。
第一滴血液落到她口中时,她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怨意。
她不敢怨相柳,然而她却很怨那一个当年一走了之,让她必须得一肩担起重任的那个男人。
那个自小让她苦苦追赶,却又忽然消失的男人。
苍阙。
苍阙察觉弄彝眼底的怨,唇角一扬,嘲弄道:“你怪我做什么? 难道是我逼你去喝相柳的血?”
“你自然没有我逼我,”弄彝低声道,“你只是自己走了,却只留给我这一个选择。”
“这话错了。”
“这话没有错!” 弄彝恨声道,“你走了,我便只能接下王君之位,我便只能为了一族,去依附相柳,我便只能落到今日的境地!”
“我说这话错了,”苍阙摇头嗤笑道,“你一直说你没有别的选择,然而你是一直都有的。 当年你若真不想接王君之位,那自可如我一般一走了之; 你若不想依附相柳,妳自可带着一族远徙避开。 然而你都没有做此选择。” 见弄彝似要开口驳斥,苍阙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自顾自说了下去,“你自然有种种的理由,什么族国为重,我听都听得腻了,你也不必再说。 然而,你可曾想过没有? 光是你把这些理由当回事儿,那就是你的选择。”
弄彝全身隐隐发抖,不是疼痛,却是气得发颤。
“照你这么说,你当年会走,就是因为你从来没把这些当成一回事。 对你而言,难道我们就当真无足轻重吗?” 她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