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张薄如蝉翼的丝纸,上头用蝇头小楷密密写着几个名字。那字迹娟秀,最后一笔写就后,纸便给卷起,浇上了蜡封,绑至了一隻如玉雕般的小雀足上。
小雀翅膀一展,倏地高高飞起,在暖金的霞光之中,顺着风一个旋身,转瞬间,已然去得远了。
怜奴遥目望着小雀飞去的那一片天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复杂至极的滋味,一丝一丝的缠在心上,亦在她的眉间染上了一缕抑鬱之色。
这份名单送到了白珩手上,以白珩之能,名单上的人,自会一个一个被收拾乾净,届时,她的大仇,便终于得报了些许。
但也不知为何,此刻她却是有些茫然、有些唏嘘,而喜悦却很少。
回眸望去,只见赤婸与临渊二人一般的静立远望,脸上的神色,也不比自己明朗多少。
见小雀终于飞至不见,赤婸先收回了目光,叹了口气,道:“黎府那儿,想必已经给抄了个见底,也不知会抖出多少事来。”
怜奴点了点头,道:“刘坤、陈子业两人知道的事情太多,又有那么多给黎驹捉去却侥倖留下的活口作证,那楼裡尸首血迹犹在,人证物证俱全,黎府此次一败,那是一败涂地,再难翻身的了。”
今日稍早,临渊与赤婸与黎驹周旋之时,怜奴却不在那儿。
她押着刘、陈二人,并领着那一群被关在地牢之中的人,一状告到了柳州县衙之上。
她自然没有露面,然而她连状纸都给他们写好了,命陈、刘二人将所知的一切,尽数吐露出来。那二人性命都捏在她的手上,自然不敢反抗,且这数月来的所作所为,委实已经让他们心神疲惫,再也无力多加隐瞒,于是便都说了出来。
她自己则隐身柳州县衙的梁上,冷眼看着这一切。
黎驹势大,然而黎府已经沉寂了数月,黎驹本人重病不出,更兼此案人证众多,柳州县令岂愿为了一个已然日渐衰颓的黎府,赌上自己的前途?
赤婸与临渊翻牆出黎府的时候,官兵已然撞开了那两扇朱红的大门。
这柳州城中威名赫赫的黎府,终于败落了。
然而他们所能找着的,自然只有遍地昏迷的黎家弟子了,以及黎驹与梁艺两人的尸首了。
临渊望着自己的手,那上头乾乾净净的,然而,他总觉得心底有一股污秽感油然而生。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怜奴见他神色鬱鬱,便回身走到了他身边,轻声问道:“伤口还疼,是吗?”
临渊摇了摇头,道:“没事。”
赤呯在一旁看着,她熟知临渊的性子,自然也能猜到几分他此刻的心情,忽道:“李长风本就该死,你杀了他,也没什么。至于梁艺,若要说有人逼死了她,那人也该是我,与你全无干係。”
临渊垂下头,低声问道:“妳为何非得在她面前,揭破当年往事?”
赤婸默然,过了半晌,才道:“黎驹是我朋友,我很想为他报仇。”
“然而,那李长风已然落入了我们手中,杀了他也就是了,何必非得如此?”
临渊虽尽力克制,然而此言却隐隐仍有怪责之意。
赤婸一昂头,道:“我就是看不惯那女人那副样子。以为凡事往‘不知道’三字一推,便没事了吗?连面对真相的胆量也没有,也真枉费黎驹到死都还爱着她。”她冷笑一声,“何况,让她知道此事,只怕比让李长风去死更难受,我为何不做?”
临渊本就闷着一股气,此时听赤婸这样说来竟似是全无悔意,又想起梁艺自刎时的惨状,不禁气往上冲,正要开口反唇相讥,却给怜奴暗扯了一把。他回头看去,只见怜奴朝自己轻轻摇了一摇头,又朝他使了个眼色,让他看赤婸。
临渊勉强压下了怒气,朝赤婸看去,却见赤婸平素神采飞扬的眸子裡,此刻却彷彿有些莹亮的水光,她满脸倔强之气,咬着下唇,看上去却与她冷硬的话语全然不符。
临渊亦熟知赤婸的性子,知道她嘴裡说得虽硬,然而对于自己一再进逼,终于逼死了梁艺一事很是后悔。他长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怜奴自己的心绪虽也不甚佳,然而见他二人这般低迷,只得勉强打起了精神来,微笑道:“咱们此行出师大捷,将相柳在人类中所伏下的棋子一举找出,王君一定高兴。”
赤婸勉强勾了勾唇角,却不接话。
怜奴只得改而对临渊道:“你学了秘术以后,初试牛刀,不想一试功成,居功厥伟,把该掏的东西掏得乾乾净净,也是极不容易的。”
她本道临渊给自己一赞,多少也能高兴些,却见临渊原本沉郁的神色,又更沉了几分。
“以后若能不施这术最好,我是一辈子不想再做这样的事了。”临渊恻然道,“那……那李长风,我虽知他该死,若我不知道他恶行背后的种种情由,我此时也能好受些了。”
怜奴见这两人一个望天际兴叹,一个垂头自责,实在也是拿他们没有办法,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褪去了。
她也跟着长长地叹了口气。
“走吧,这柳州城,我已不想多待了。”
三人便即出城,到来时的农家里取了马匹,虽眼见天色将晚,他们心下却都下意识的想要离柳州越远越好,也不顾主人挽留,上马便行。
夜色将落,风亦变得更加寒冷了,然而坐在鞍上的三人,给这冷风一激,心底却都舒畅了些许。
“咱们这就往北,往洛州去吗?”马上,怜奴问道。
“这个自然,大哥说了,去探访探访也是好的。”赤婸答道。
临渊插嘴道:“王君也说了,让我尽可以往天狼族走一趟,他自会帮我打招呼的。”
赤婸横了他一眼,道:“那若到了天狼族,仍旧没找到苗苗呢?”
临渊想也不想,道:“那我便到别处找去,总能找着的。”
赤婸微微一笑,道:“也是,依你这个拗脾气,若找不着苗苗,那还不打着灯笼继续找吗?”
临渊仅仅只是笑了一笑,再不多言,策马向前行去。
怜奴在一旁看着,见临渊这一笑,从容而笃定,更有几分豁然开朗,她静静垂下眼帘,淡然而微带唏嘘的,也是一笑。
三人直走到四下里一片漆黑,方才找到一小片林子过夜。
临渊让赤婸与怜奴拾柴生火,自己则摸进林子里去猎些野味。
这原是他在西山便做得惯了的事,秋日里,猎物甚多,不多时,他便猎到了一隻大兔子,他提着兔子便要回扎营处,却在此时,听得树丛裡一阵悉悉簌簌的声响,他心下一喜,他本觉一隻兔子不大够吃的,此时又有旁的猎物,那自然最好。
临渊俯身拾起了一块石头,瞄准了仍在晃动的树丛,手腕一动,石头便激射而出。
树丛登时安静了下来,临渊快步上前,正想瞄瞄自己打中了什么,忽地霍喇一声,一只眼发异光的兽猛地从树丛中窜了出来,恶狠狠朝临渊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