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是会被彻底绝迹的。
她坐在高空之上高耸伫立的高塔窗边,冷风徐徐,刺骨的冷意时不时蹭过她暴露在空气中的脚踝,骨头被吹得发痛。
原来死亡是会有预警的。她想,纤细的脚跟摩娑著打磨光滑的石壁。
即使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对于死亡,还是不由自主的遍体生寒,一股不捨与恐惧在心头蔓延。
可她不会去寻找接著活下去的办法。生死有命,身边的好友接连走光,她也该走了。
为什么只有她能留这么久呢?或许连天道都不知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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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明白自己要死了。
继承人们渐渐茁壮,她是半隻脚踏入历史的人了,她该走了。
死神在生命与死亡的交接处等候已久,等著那隻逆天改命的狐狸失去最后一丝生命。
说实话并不是毫无留恋的。
只是比起她早已看过的美好地大千世界,她更想去找那些离席的人。
幸好,头髮本就苍白不已,不会被查觉。
只是一种近乎自私的想法,她不想让那些正在成长茁壮的孩子们知道抚养他们长大的人最后的踪迹,心知肚明也好,仍被蒙在鼓裡也好。
在最后,她不愿让死亡侵扰了那块美好的伊甸园。
那隻是某天平凡的午后。
翠鸟站上枝头,用清脆不明的叫声快乐的吟唱著属于牠自己的歌,花瓶中淡红的百合花低垂著,像那天狐妖身后染著血的九条尾巴。
精神倚著窗,海蓝与血红揉烂了和著水添到她眼裡,看上去泛著妖异的紫,亮的似乎镀了金。
一头橙髮的狐狸偷瞄了一眼,怅然若失的低下头,似叹非叹的呼出一口气。
这具身体终究是借来的。
生命终焉之时,是该还了。
强大的狐狸越来越衰弱,这具借来的身体时不时发出崩溃的预警,柳凄看了看那双紫色的眼,裡头偶尔像盛满了耀眼的星河,偶尔像载满了那天烧光一切的火。
这段时间她常常纳闷,为什么她总是待到最后,收拾完后事,还得慢悠悠的等著死亡来临的那天呢?
精神或许自己也挺纳闷的,所以她忽然收拾行李说著要出去旅行的话的那天,柳凄只是乖乖的将族长交接仪式放上了日程表。
狐妖依旧穿著那袭华服,一身尽是耀眼、纯粹的白,她将手中泛著深紫的墨玉捏碎了,轻轻的抹在下任族长的眼尾,就像狐族传承了几千年的妖艳与骄傲一般,她蜕下了,下一个人又穿上了它。
交接仪式完成后,精神便下了台,身上依旧是纯白色的华服,却在圣洁的日光衬托下,漫出了一股单薄、孤独的氛围。
下任族长看著她孤身一人消失在转角的背影,轻轻道了声晚安。
她在所有继承人的眼中,更像是个需要被照顾的存在。
天天都在示弱、就算妖异美丽每天做的第一件事还是装可爱……等等诸如此类的,她好像永远都是那个千年之前长不大的小女孩。
明明是最后的长辈了,却仍像小孩子一样。
可是后来想想,他们似乎永远没搞懂精神在想什么。
连弑亲之仇都能被爱化解,轻轻的用一句“祸不及子孙”就将一切一笔勾销,偶尔却连轻轻擦肩都会落下诅咒。
她从来不在意自己是对亦或是错,就像现在她不在乎自己是死亦或是活。
即使是死亡的前一刻也好,她照旧面不改色,半个身体脱离窗框,随时都有可能掉落。
精神绝美的容颜有些透明,泛著虚弱的苍白,在天空伫立的高塔雄伟壮大,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不过是视野中小小的一点。
亲眼见证挚友们一个个死去,她忽然理解到了一件事实。
生命是循环的轮迴,那是天道也不能插手的永恆规则。
主宰之力回归上天也好,传承后代也好,接下来的路,是会有人走下去的,无论是谁,目的为何。
这是命运最纯粹的意涵。
是其他人都领悟到了,所以愿意启程的意涵。
现在,她领悟到了,那么她也该走了。
毕竟任务已然完成。
于是,即将回归天地的狐狸摆出预备姿势,拖著长长的九尾往前一跃——
——整个创界下起了华丽丽的花雨,包括那些被惦记著的人们,都不约而同的受到花朵浇了满头满脸的特殊待遇。
下任精神主宰也接到了一朵花。
鸡蛋花仍在绽放著,上头还盛著初露,一如多年之前初次见面那个在绝望中重获新生的美人。
他看看身后紧紧关上的梦塘、被彻底冰封起来的冰霜宫殿,一片死寂的审判神殿,细长圆润的指尖捻了捻手中的花,轻轻笑了。
捧著花,他往开始崩塌的寂静林走去。
从古至今,被留下来的人总是比较可怜点的。
太阳像是被哪个残忍至极的人收走了,徐徐的微风似乎被冬天覆盖了,一切都是冰冷冷的,灰白白的单调色彩。
连身边惯有的那些笑意和人气,都一併被收去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