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良久，苗苗的哭声终于小了下去。
她大哭了这么些时候，只哭得头胀鼻塞，呼吸不畅，小小的脸儿上涕泗纵横，她也不去抹，就坐在那儿抽噎个不停。
“好点儿了？”临渊问道。
苗苗哭得头昏脑胀，愣愣的坐在那里，也不回答。
临渊见她哭得狼狈，便伸出袖子给她擦了擦脸。苗苗也不闪躲，任临渊仔细地将自己脸上的眼泪鼻涕擦去。
她呆坐半晌，才用浓浓的鼻音开口：“临渊。”
临渊应道：“怎么？”
苗苗道：“我要去北方找我爹爹。”
“我知道。我会和你一道去。”临渊答道。
“不。”苗苗的眼睛此刻哭得又红又肿，话声中仍是抽抽搭搭的，“我得自己去。”
临渊感到自己好不容易降下的火又复窜上，他双眉一轩，道：“你到了这时，还要说这话？”
苗苗仍是摇头，重复道：“我要自己去。”
临渊简直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深深吸了口气，长长吐出，耐着性子道：“为什么？”
苗苗坐在地上，不住抽噎，只觉得适才一阵大哭，只哭得头疼脑胀，然而这些日子来始终闷在心中的那股混乱与迷惘，却似乎随着泪水全都宣洩了出来。仿若大江淤塞，却终于给冲破了一个口子，此刻她虽然觉得十分疲累，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空明通透。
此刻听临渊这般问，她顿了一顿，慢慢地道：“我打小给舅舅舅妈照顾着，后来怎么样不说，但过去他们却是极照顾我的。后来我逃了出来，也不知道去哪里好，便投了江，却遇上了你。”
初见时，她也是这样一番大哭，又嗔怪临渊救她。而临渊那时，对她说的话却是：“那要不你再试一次，兴许这次就死了。”
苗苗想起当日与临渊初见，便给他气得连寻死的念头都忘了，当时气得七窍生烟，此时想来，却有些好笑。
“遇上了你，我一开始身上没银子，心里又怕得厉害，只想诓你随我走一趟，去哪里都无所谓，龙城也好，柳州也好，总而言之，多了一个你在身边，我心里便安稳些。”
那些个春日中，她和临渊按辔并骑，指点风物，嬉笑拌嘴，虽担心甄家追兵，却是一辈子没有过的逍遥自在。
临渊道：“那为何你却说不要我同去？”
“这回你昏迷过去以后，我心里一直很害怕。若非有怜奴、赤婸她们拿主意，带着你往青丘来，只怕你此时已经死了。”
想起那一路的颠沛流离，自己心里的凄然无依，苗苗叹了口气，道：“我从来也没有一个人做过什么，遇到了事情，便只会哭。你老是在旁边帮着我，难道还能帮我一辈子吗？”
听到此处，临渊皱着眉头，终于忍不住道：“帮你一辈子有什么不对？你无论有什么事，我自然是要帮到底的，哪怕要花一辈子呢？”
他向来心里有什么便说什么，也并没觉得什么不妥。
苗苗却是双颊一热，慢慢地低下了头去。
只听临渊又继续说道：“苗苗，你是我下山以后遇到的第一个人，在这以前，我从来没个朋友，便是有阿毛，它也不会说话。你虽然时时生气，但想来想去大抵总是我不好，我知道你对我还是很好很好的，因此我早想过了，我要一直对你好，你有什么麻烦，那自然也是我的事了。”他一气说了这么多，到这时方顿了顿，而后道，“苗苗，我是没法子不管你的，北方我也是陪你去定了。”
苗苗初时听他竟拿阿毛和自己相比，不禁有些哭笑不得，然其后听他一字一句，竟都是那样恳切熨帖，只觉得心里头酥麻麻的，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临渊见她垂头不语，又道：“我的伤怎么说也躺了二十来天了，已无大碍，这一节你不必担心。”
苗苗心里何尝不愿意临渊与自己同行，但想起自己数次带累临渊受伤，以及临渊受伤后自己的无能为力，终于狠下心来摇了摇头。
“不行，”她的话声很轻，却很清楚，“北方我得一个人去。我已经厌死了什么也不会，什么也做不到的滋味。临渊，你让我一个人去闯一闯，那便是成全我了。”
临渊心里一直沉了下去。
苗苗这样的神色，比之适才大哭，更是让他无措。
只因他明白苗苗不是意气用事，她是真想过了，才这么决定。
他很难过，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很习惯身边有苗苗。
“无论我说什么，你这决定是绝不更改的了？”他轻轻地问。
苗苗慢慢的摇了摇头。。
临渊凝望着她，半晌不言语，眼眶儿却有些红了。过了良久，才道：“那我要怎么，才能再见着你？”
苗苗与他怔怔对望半晌，却答不出话来。
此行她会走得多远，会到哪里去，会发生什么事，她全然不知，她又怎么知道如何回答临渊这话呢？
临渊等了许久，却不听她回答，忽然伸手到自己怀中，掏出了一个金锁片，那金子色泽早已暗沉，样式也只是寻常小孩子家佩戴的样式，上头镌着平安如意等吉祥语。
他将金锁递给了苗苗，道：“这金锁，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现下借了你，我总有一天要去还的。你替我好好收着，待我再见你的那一日，你再还给我。”
苗苗望着躺在掌中的金锁片，呆了片刻，也不知为何，只觉得原本茫茫的前路，彷彿清朗了些许。
“好。”她缓缓的点了点头，亦伸手摘下了头上束髮的一枚赤金环，郑重放在临渊的手中，道：“这环是我的爱物，你可不能弄丢了。下回见了你，我也是要拿回来的。”
临渊伸手接过，只觉得入手沉甸甸的，金环上还带有苗苗手中的微温，他心中一阵凄凉，想说话，却不知说什么好，只得默默将金环收入怀中。
苗苗捡起适才摔在地上的包袱，慢慢的站起身来，临渊跟着站起，两人对望，一时无语。
“那我走啦。”过了半晌，苗苗说道，转过身子，拾阶而下。
“苗苗！”临渊在她的身后叫道，她回头等他言语，临渊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失魂落魄的望着她。
苗苗想了一想，也叫道：“临渊。”
临渊眼神一阵震动，忙不迭的回：“怎么？”
苗苗站在石阶上，一袭白裙随着山风轻轻飘动。她对着临渊微微一笑：“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