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望很小就知道关攸宁,那是他和父亲在艰苦生活里的唯一指望。
公主,是的,她不许他叫母亲,仍要叫公主。当公主不在或者有新乐子,没空用他折磨父亲时,父亲会一边教他医术,一边回忆过往。
活泼生动的小师妹是这些过往中最鲜亮的色彩,也是祁望生命中唯一可以接触到的美好。他虽然没见过关攸宁,但她出现的那一刻,他一眼便认出来她,和父亲形容的一模一样。
关攸宁不了解他,但他了解她的一切。父亲说只有她才能带自己离开这种噩梦。那种在外是尊贵的公主独子、郡王,在内却还不如一条狗的日子。父亲用生命换了他逃出来,他也用自己的所有能力尽力伺候师傅,学习医术,但他感到了师傅总是对他疏离。有时候,甚至本来对他有些亲近了,他一看向她,便立刻冷了下来。他不知为何会这样,但在公主府求生的成长环境让他有足够的耐心思索该怎么改进。
但关攸宁等不了了,她带回那个沐荣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个女孩和自己是同一种人,一种师傅理解不了的人,而他争不过她。
祁望想的没错,尽管他的医术十分了得,侍奉也比沐荣好,但师傅就是更喜欢沐荣。
关攸宁则根据反馈发现自己没有和男主沟通情感,特别照顾,更喜爱小徒弟,进度条也还是缓慢前进便觉得自己大约是想岔了,或许这个故事还有其他目的,便也放任下去。
凭心而论,关攸宁对祁望并不差,除了始终无法与他那双越来越像母亲的眼睛对视外,吃穿用度教学都没有亏欠,态度也算的上宽严相济。
若是一直这样发展下去,倒不失为一个传奇小故事。可是问题却出在了出谷上。
关攸宁一生最恨便是少年出谷让大师兄被公主看中。所以,直到祁望16岁时,天下初定,她才允许他出谷,回祁家拜见一下祖父,她的师叔祁桓。
离开前,祁桓让祁望带给关攸宁一封密信,特别言明,此信万分重要,让他务必带到。
祁望鬼使神差的打开了那封信,他自幼帮父亲伪造祖父家书骗公主,祁家这一套他驾轻就熟,看过之后再复原一份也不费力。他只是想知道,祖父是不是想让他离开师傅。
但没想到,信中是一个惊天秘密。关攸宁的朱砂是关元化种下的蛊,以保护她百毒不侵。但是这个蛊有一个弊端,关元化去的突然,没来得及解决——此蛊有一母体,若是被毁或者安然存放都无碍,因为只是留下用来显示中蛊人状态的。但若是母体被人吃下,此人便可役使中蛊者,且性命相连。除非役使者自愿解除,不然中蛊者一生为其傀儡,死都困难。一人一生只能使用一次。因一念使人爱之护其周全,一念使人不知节制占有对方,而被命名为阴阳傀儡蛊。
祁桓在信中让关攸宁尽快找到藏在神医谷某处的母蛊销毁,这是关元化独有的手法,而且因前期在使用中弊端颇大,人性难测,好事往往变坏,因此在关攸宁之后便封存不提了。祁青囊去世后,应无人知其效用。但听说沐荣出身西南,又逐渐大了,他担心日后被她找到母蛊,破解用法,便趁此机会给关攸宁提醒。
祁望看着信的内容,他听父亲提起过这种蛊,但却没说在师傅身上种下过。他将信件复原,回谷见师傅前先根据记忆中父亲提过师公的习惯,在墓地的第一任神医墓中找到了母蛊,又造了假的放入。而后才前去拜访师傅,将信交给她。
果然,看完信的关攸宁立刻离开了,半天后,他稍稍去看,伪造的母蛊已毁。他的房间师傅和沐荣从不会来,独居在更偏远的地方。师傅美其名曰这间是他父亲原来的房间,但他知道,父亲很少住在这里,一般照顾师公晚了,就会留宿在师公,也就是师傅现在的院子里。
因此,他想藏这颗母蛊太容易了。但此刻他并不想役使师傅,他也仅仅只是想关注师傅的身体,若有危难可以第一时间赶到,让师傅看到他沐荣更好。
关攸宁这边销毁母蛊后,系统通知进度已达40%,关攸宁满头雾水,不知进度在哪,但她知道这应该是个游戏转折点之类的地方,她销毁母蛊是完成了什么重要任务推进了剧情。因为与此同时,沐靖的鹰带来了消息,苗地如今稳定,他很快会来探望她。
尽管这很可能是剧情点,但是对于在故事中成长起来的关攸宁来说还是很开心的。这些年她经历的全是让她悲伤的事,在徒弟们面前,她也要做那个能撑起神医谷的师尊,在外要顾及二师兄的首领尊位保持距离。童年时被师傅宠爱,被大师兄呵护,和二师兄一起疯玩的过去遥远的恍若隔世。
因此,当沐靖突然出现在药圃外时,关攸宁还是高兴的有些忘情了,她扔下了身边两个徒儿,像少年时一般冲上去抱住他,沐靖也顺手一把抱起她转了个圈才放下道:“小师妹在谷里过逍遥日子,一点不见老。哪里像我,操劳的都有皱纹了。”
关攸宁看他对自己指眼角便笑道:“马上找出玉颜膏给你涂,保证让你重回苗地第一美男宝座。”
“就算不用,我也还是第一美男。”沐靖不服气,转头问已经呆若木鸡的侄女:“阿荣,你说,苗地第一美男子是谁?”
虽然被眼前不一样的师傅和叔叔震撼了,但是少女还是训练有素道:“当然是叔叔!”
“瞧!”沐靖得意的仰起头。
“呸!你让她说,且不说她怕你,就算四年前是真的,如今也也未必没有后来者。”关攸宁笑道:“既然是第一美男子,怎么至今也没有姑娘愿意嫁给师兄?”
沐靖笑道:“那自然是太多人想嫁我,我不忍伤了姑娘们的心。再说了,小时候师傅担忧你没人嫁的时候,你还逼我发誓,要是将来你没人娶,要我给你兜底呢!小师妹没嫁,我怎么敢娶亲?”
“要不怎么说还是二师兄一诺千金!”关攸宁挽住他:“那如今你是会来入赘的吗?我已经是袭名了,你要兜底就得留在神医谷了。”
“当然不是!我是来看看你什么时候嫁出去,我好赶紧选到底和哪个姑娘结婚。”沐靖一本正经的样子吓得两个徒弟大气不敢喘,却没想到关攸宁又笑起来:“二师兄还是这么淘气~好啦,阿荣你去帮望儿打下手,弄点你们家乡口味的饭食,你们师伯一路辛苦,我带他先去祭拜先人,然后吃喝梳洗一番。用餐时你们也一起来。”
沐靖祭拜过先人、师傅和大师兄后,看着面容悲戚站在身边的女子,轻轻叹了口气道:“刚刚路上你说的阴阳蛊的事,按道理只要你已经毁掉母蛊,便无事了。”说着他抬手抚上关攸宁眉间的朱砂道:“你自幼调皮,这是师傅担心你为你设下的防护。如今你若实在不放心,我有蛊王可以拔除你身体的子蛊。此蛊若是发动便再无回头的余地,你考虑清楚。”
“这是师傅用血为我种下的。”关攸宁摇摇头:“我已经毁了母蛊,我害了师傅,不会再放弃师傅留给我的这最后一丝温度了。”
“那不是你的错,小师妹。”沐靖叹了口气:“不要因此自责。师傅和师兄都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关攸宁抹去泪水,笑了一下:“我知道,师傅和大师兄都喜欢看我笑。教学生时间久了,也被师傅的古板脸传染了。”
“你啊!”沐靖无奈摇摇头:“都是大人了,还念叨师傅的绰号。”
“那是你起的~还有我才二十四岁!还是少女!”关攸宁纠正道。
“说到这个,再过三年,阿荣便十八岁了。你打算留谁在身边?”沐靖在大师兄的墓碑前席地而坐:“大师兄的儿子若能继承神医之名,想来也能有所告慰。”
“阿荣本是万中无一的天才,比二师兄也不差。但望儿确实更胜一筹。只是。。。”
关攸宁的犹豫让沐靖再次开口:“你不必担心阿荣回去过的不好,我无子女,若是阿荣从你这里回去,我必然当做接班人培养她。”
“这我自然信二师兄有万全安排,只是我有些看不懂望儿,心中始终有疑虑。”关攸宁说的模棱两可。
“你还是介怀安乐公主。”沐靖没让她逃避,一针见血的指出来了:“小师妹,这对望儿不公平。”
关攸宁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了:“我没办法公平,我对他公平,谁对我公平?他的那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都是我为了要那只花灯,害死了师傅,害死了大师兄。我就算错了,为何。。为何要用这种方式惩罚我!那双眼睛永远那么冷漠又傲慢,就算他再恭敬,我也不可能忘记!”
“小师妹!”沐靖站起身抓住她的肩:“冷静点!”
关攸宁停止了失控的言语,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半天才道:“我没事,我自己静静就好,我不会伤害望儿的。他笑起来最像大师兄,我不会伤害大师兄的。”
“我这次要带阿荣回去一趟。她是姆妈带大的,如今姆妈年龄大了,要荣休回自己儿子家了,他儿子迁的远了,这一去或许就再不回来了。她走前想见见阿荣长大的样子。她年纪小,自己回苗地我也不放心,我正好来看望你,便带她回去一趟。到时让人再给她送回谷外。”沐靖看关攸宁点头便又道:“我这次专程前来就是担心你当初受了那么大刺激,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如今看也确实如此。如果实在不行,也不要勉强,到时我带走望儿,也会好好照顾的。”
“我能过去的。”关攸宁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心里却极为难过。她伸手抱住了沐靖,将脸埋在他肩上,像小时候一样,无论闹成什么样子,沐靖总是能带给她兜底:“有二师兄在,我什么都能过去。二师兄也要好好保重,为了族人,为了我。”
“好了,还像个小孩子。”沐靖也抱住她,拍拍她的背:“我永远都会在,你若需要我,千山万水我都来。等我的子侄们长大了,后继有人,我就回来陪你。像以前一样,只要我们在,师傅和大师兄就也在。”
“师傅。。。”祁望的声音在转过弯来看到在父亲墓碑前相拥的二人时卡住了,关攸宁却师傅淡定坦然的松开手,对束手束脚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的少年道:“饭好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