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相比关攸宁不佳的脸色,摇光倒是容色焕发,应该是一夜好眠。关攸宁掩去疲惫的神色,微笑看他做了早课,指点了一番后,嘱咐他道:“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了。虽说不知你真正的出生日子,但入门相当于新生,也是正经生辰。咱们忘情山素来整生日都提前一年过。得长生后便百年方才过一次。你要好好抓住现在每年都有的机会。马上虚岁十五了,算是个大人了,要庆祝一下。有什么想要的?师傅送给你。”
“师傅说我长于武道。我看师兄师姐们都有自己的本命匕首,做贴身武器。都是师傅打造的。那师傅能否也为我锻造一把匕首?”摇光的话让关攸宁脸色微变,少年愣了一下,连忙跪下,小心翼翼道:“是……是徒儿僭越,还请师傅责罚。”
“无妨,不过是孩子话。”关攸宁伸手扶起他道:“他们的匕首都是我在他们得长生时取他们转化时的血锻造的,不过是为了与性命相连多一层保障。过生日,哪里有送这些利器的,兆头不好。人间这是一刀两断之意。”
摇光原本紧张的容色立刻变得慌乱,连忙抓住她的衣袖道:“师傅,徒儿不知。”
“没关系,别担心。”关攸宁扶起他,拍拍他的手道:“你若想要顺手的武器,等你生日过去了,为师为你锻造一把宝剑,祝你早日修行得道。”
“真的吗?”摇光顿时展开了一个微笑,少年的星眸弯起,春水般的温柔与快乐渲染开来,纯净的仿佛无暇的山泉,映照出关攸宁的谎言,让她感到荒唐可笑中带着一丝歉疚与无法悔恨的后悔。
“自然是真的。”关攸宁这边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外传来天权的抱怨:“师傅也真是偏心小师弟!这几百年,也未曾见师傅给谁锻造过兵器。”说话间,凤目修眉的男子走了进来,笑的爽朗:“师傅果然是有了新人便忘了旧人。”
“越发放肆了!”关攸宁斥了他一句:“进来不通报也就罢了,在小师弟面前还说这些胡话!”
“往日我进师傅的院落哪里需要通报?我怪师傅变心,哪里说错了。”天权到了关攸宁身前,单膝跪下一礼后道:“徒儿冲撞师傅,那就请师傅责罚我吧。”
“你啊!”关攸宁敲了一下他的头:“天枢说的没错,我把你都惯坏了,恃宠而骄,如今竟然还威胁为师,真当我不敢罚你。”虽然嘴上这么说,关攸宁终究也只是敲了这一下,便又道:“既然来了,就有事快说。”
“前些日子,师傅嘱咐我下山,四处观测江河。我今日刚回来,一是向师傅复命,二是为师傅带回来嘱咐我寻找之物。”天权没有说出是什么,很显然是关攸宁叮嘱过他,不能被旁人,至少是不能被摇光知道。
听了这话,关攸宁面色严肃起来,伸手扶起他道:“辛苦你了,我这就过去看看。摇光,你先去书房继续功课,我晚上回来检查你的进度。”
“是,师傅。”摇光站在原地看着关攸宁与天权匆匆离开,心里略有些失落,但他尚无所成,必须要更加努力,才能为师傅分忧。
玲珑塔的顶层,关攸宁看着眼前的法器“乾坤鼎”松了口气道:“只是古籍上的记载,我本来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居然真的被你找到了。这样我便安心了。”说着她抬手划破指尖,将血滴入鼎中,原本黯淡无光,巴掌大小的青铜鼎散发出了金光。她满意的点点头:“果然如书中记载,下个月满月时,你将它送去昆仑山顶,按我说的办法将其化入山体中。”
“师傅,为何有事,不能与我们讲清楚,一同承担呢?”天权的话让关攸宁愣了一下,看向自己的徒儿,勉强笑了一下道:“天权何必……”
“自二师姐离开,大师姐日夜忧虑,五师弟更是日夜不休的寻找灵药。我看得到师傅容色日渐憔悴。您得长生已千年,以往从不担忧自身运转山河的能力。现如今竟让我寻‘乾坤鼎’借昆仑之力稳定尘世山川流转,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您这么做。”、
“为师自有安排……”关攸宁还没说完,就看到天权的表情阴沉下来。
这位天下都赞其俊美异常,羡其风流潇洒的元君第一次展露出他修习心法的无情之处:“是因为摇光,对吗?他不该存在,他从出生就克死全家,他该死在十岁。他来了,大魔君便也来了,还带走了二师姐。他是煞星……”
“啪”的一巴掌,关攸宁打在他脸上:“住口!再说这样的话,我就将你逐出师门!”
天权抿着唇没有说话,他捂着脸,看着关攸宁,关攸宁也稍微有点后悔。在众多徒弟中,她与天权最像是母子,她也知道天权是担心她的身体,但是她很难跟他解释其中的缘由。
“天权,这其中……”关攸宁还没开口,天权却打断她道:“师傅做什么,原不用跟我说,是我僭越了。”言毕转身就走,让关攸宁站在原地半天没缓过神。
天权这边怒气冲冲的出来,走着走着迎面撞上了玉衡。银发的少年被他撞的一个踉跄,手中的玉瓶被撞到了地上摔碎,还好他本人被天权反手拉住,没有摔倒。
玉衡稳了身形,看着散发怒气的天权道:“听闻四师兄刚回来,正要去寻你,给你送些清心解乏的玉露。这下好了,全摔碎了。我听三师姐说,此次师兄不负所托,完成了师傅的任务,该高兴才是。怎么好好地这么大火气,这可不是咱们太上派的作风。”
他一边整理被沾湿的袍子,一边慢条斯理的说着。没听到回答,抬起头看到天权脸上的巴掌印,愣了一下道:“好好地,这是谁打的?”顿了一下,他没等天权说话,也知道能让天权不反抗的打了这么一巴掌的,也就是关攸宁了。叹了口气,玉衡道:“四师兄,大师姐经常说,师傅最疼你,从小到大,没对你凶过一句。如今打了你,可见是她确实生气了。这中间定有什么误会,你先随我回去,我帮你去了这印子,免得出了内苑,给门外弟子看到了,岂不难看。”
“能有什么误会?师傅听不得我说摇光克父母,给太上派带来灾祸。但我说的是假的吗?”天权怒气冲冲的话让玉衡拉了他的衣袖道:“好了!就算在苑内也不能如此大声,给小师弟听到怎么办?”
“他在师傅的书房好好读书呢!”天权甩开玉衡的手:“我们何时得过这样的殊荣。不过也是,他是枯暝的儿子,我们怎么比得上!”
“好了!师兄!你既然知道他是枯暝的儿子,就该知道,师傅为何要收他做关门弟子。师傅和枯暝是立过重誓,要抚养挚友的遗脉长大,重振南溟派。这也是师傅不许他学忘情心法的缘由。你明明知道,日后他学成了,长大了,师傅是迟早要他出去独立门户的,何必跟他计较这一时。师傅这么夜以继日的督促他用功上进,不也是为了让他尽快学成离开。三师姐总是笑你小时候不愿练功,师傅一直纵容。大师姐抱怨几句,师傅却说日子长着呢,天权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可见,师傅是最疼四师兄的。何必为了一个迟早要走的人,跟师傅置气呢?”
玉衡的话让天权面色稍微好了些,他道:“我岂是那种争风吃醋之徒,我是担心师傅身体,劝了她两句。她便跟我发这么大的火。自从摇光进了门,师傅容色日渐憔悴,你为她熬了多少药,喝进去毫无起色。我都看在眼里。”
“四师兄……”
玉衡后面的话摇光听不到了,他的术法断开了,脸色苍白的坐在那里,头痛欲裂,无法动弹。今日本是附身法的练习,他将神志附在院中一雀鸟身上,本想跟着在天地间遨游一番,没想到打碎的玉露吸引了雀鸟停下,等待人走了之后饮用。却让他听到了两位师兄的对话,随着对话的展开,他头越来越痛,终于术法断开失效,他虚弱的想站起身,却没想到吐出一口血来,昏厥过去。
昏迷中,玉衡的话和一些陌生的片段交织在他的脑海中,高度相似的重叠着。。
“你既然知道他是枯暝的儿子,就该知道,师傅为何要收他做关门弟子。”
“你既然知道他是摇光战神的转世,就该知道我为何要嫁给他。”
“日后他学成了,长大了,师傅是迟早要他出去独立门户的,何必跟他计较这一时。”
“等他帝王星命完成,我取了他心头血,自然会离开,你何必跟他计较这一时。”
混乱当中,有什么记忆仿佛是洪流冲开了关卡,千年前的记忆呼啸而来,淹没了他,也埋葬了这个短暂存在过的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