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自己体质特殊，还不小心。”关攸宁看着醒来后虚弱微笑的玉衡，忍不住念叨：“他们打他们的，受了伤各自去包扎，这点小事也值得你亲自动手。”
“在这忘情山，有师傅，能出什么事。”玉衡虚弱的微笑了一下，这话却让关攸宁的动作僵住了，半晌她才放开手道：“玉衡，你知道的，我护不住你们。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会有办法的，师傅。”玉衡反手握住她的手道：“自那日您从魔界回来后，我便一直在查阅古籍……”
“罢了，我已经为天下逆天了千年，是我欠摇光的，最后的日子，我好好陪他走过，就当为过去的欺骗做一些弥补。”关攸宁伸手抚了玉衡的银发：“也好好的和你们度过最后的时光。这样待我烟消云散的那天，也不会太过遗憾了。”
玉衡一惊，抓住了关攸宁的手道：“就算摇光觉醒，也不一定就是到死这一步！万一……万一他有了前世的记忆和感情，还是希望和师傅好好过下去呢？届时只要去往仙界，漫长岁月，何愁磨灭不掉历劫时的小小插曲呢？”
“但我不愿，玉衡。”关攸宁微微叹了口气，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摇光是战神，是天帝的弟弟，我是谁？一个靠修炼得道的凡人，就算飞升成仙，也不过是偌大天界最卑微的一个散仙，仅仅是脱离了尘世的生老病死，可能我努力一万年，也不配在摇光殿中做捧盘的侍女。就算是最好的结果，他既往不咎，愿与我共享尊荣，我又怎么指望区区历劫如梦的二十载，能消磨神生无边的未知。与其做一个可有可无的依附者，倒不如自在这天地间，可以自由的生，也可以自由的死。”
“若是轻易寻死触怒摇光战神，恐怕就算身死，魂魄也难逃拘禁。到时折磨更甚，师傅三思。”玉衡反手又握紧她的手道：“您到时好好说说，战神他一定不会怪您的。您也说过，这于他不过是千年沉睡，也不过是历劫的经历，完全可以重头开始。”
“没有任何感情始于欺骗，历经欺骗，终于欺骗还能善终的。就算他愿意再自欺，可没了为天下守护千年安宁的目标，我不愿再欺他。这是我的错，我已经拖延了千年，也当用我魂神偿还，我无悔无怨。”说着她将袖子卷起，催动内力，玉衡见她手臂上隐隐现出一个大魔君的蛇形图腾：“我已与摩罗缔约，他日只要我需要，他便会送我一程……”
关攸宁看着玉衡流下眼泪，便伸手抹去道：“好了，还像个孩子。天枢会代替我继续照顾你们，守护天下。你们也会为我继续守护万民。你是麒麟，最是怜贫惜弱，有你在，为师也能放心。就算我魂神消散，在这世间的山川中，我也永远与你们同在。”
玉衡还想说些什么，关攸宁站起身道：“你不必太过思虑，好好休息吧。不管怎么说，我还有些时日，快些学着长大吧，玉衡。”
关攸宁回到住处，一进门便看到院子中跪着的摇光。她本是担忧摇光的进度让他住在自己院子的边屋，后来知他真正身世来历颇为内疚，有补偿之意，便也没有让他搬出去。如今见他跪着，便上前扶起道：“玉衡最是心软，你这么跪着，他若是知道了，心里也不好受。师兄弟之间偶然的意外，你并非故意为之，无需自责。”
“师傅，都怪我近日修行不稳，日夜难宁，总是做噩梦，今日才会恍惚间失了手，还伤了五师兄。”少年虽然个头已经是大孩子了，但是心智还是个刚长大的孩子。听他说做噩梦，关攸宁心中一紧，但表面还是镇定道：“做了什么噩梦，说给为师听听？为师帮你排解一二。”
少年有些沮丧道：“我也不知，总是醒来就忘了。但是，会感到无法呼吸，心好痛好痛……”说着他捂着胸口，脸色有些苍白：“就连努力想要回想都会疼痛。”
“别担心，为师帮你设下一个安神咒。”关攸宁说着以指尖化出一道光，然后按进摇光的眉间：“今日你也累了，就早些休息吧。保证你今晚安眠，明早一切都会好起来。”
似乎是因为关攸宁的术法，摇光很快便昏昏沉沉的躺下睡着了。而关攸宁则回到密室中，伸出手将同样的光注入桌上的一面古朴铜镜中。她不会帮人安神，但她可以吞噬掉那些梦。噬梦术或许能够帮助她得到那些失去的真实记忆，随着镜中的画面展开，她额间的朱砂开始隐隐作痛，但她咬着牙，坚持开始看那些前尘往事。
画面是以摇光的第一视角展开的，十岁的孩子浑身是伤，还中了必死的毒药，慌不择路的在深山老林中跌跌撞撞的奔跑。一次摔倒后，他全身的剧痛和突出的黑血都让他陷入了绝望，不远处就是追兵的马蹄声和猎狗的狂吠，他放弃了，眼神开始变得模糊，即将成为一具被野兽分食的尸体，但是突然间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下来，笼罩在一个透明的罩子中。他身上的疼痛因为洒落的光而略有缓解，一个身着男性修士道袍却面容姣美的少女，不知何时站在他身边俯视他。
这是关攸宁第一次从摇光的眼中看到那时的自己，这个视角或许带有摇光记忆中的美化，她身后也散发着柔和的光，仿佛是照亮世界的太阳。
“小朋友，逃的这么狼狈，要不要姐姐救你？”
“你是何人！”
“哎呀哎呀！小心点，划伤了自己姐姐可是会心疼的。”
“滚开！”
“太子殿下，若是不跟我走，恐怕你就要被杀手追上，死在这荒郊野外，再也没办法为你母后报仇了。”
“你救我难道就不是包藏祸心！”
“至少能先活下来，不是吗？”
和她梦魇片段中一模一样的对话，只不过站在摇光的视角，心中交杂着对未知的恐惧，但却仍然故作坚强。
那时的她虽然修道多年，但是心性还是如同少女，也并不像现在这般带大过六个徒弟，很有育儿经验。那时她经常拿救命之恩指挥这位金贵的小殿下为自己劈柴，挑水，打扫卫生。忘情山上一草一木，一兽一禽都见证了她剥削童工。
但是，比起严苛的训练，这些家务都不算什么了。那个跌跌撞撞长大的孩子，从没在心里恨过她，也总是咬牙坚持学习武技和帝王术。他一开始的内心是由仇恨所支撑的，直到他十六岁生日那天。
摇光捧着从山下集市买回来的酒肉，站在树下仰望着那个男装躺在树枝上少女道：“师傅，您吩咐的东西已经买回来了。”
少女翻身落下，像一只最优雅的白天鹅，看了他手中的东西，伸手拿过那油纸包上夹着的红色芍药：“看来，我们的摇光也有姑娘爱慕了。”
少年的心砰砰跳的厉害，脸也烧红了：“没……没有！这是，这是店家送的！”
“悦来酒店家的二姑娘吧~”少女眨眨眼：“亏得她小时候还说要嫁给我呢，竟然移情别恋了。可惜你身份特殊，不然我就把你抵给孙老板做女婿。反正他没儿子，收了我这么可爱的小徒弟，以后吃饭都不要钱了。”
“师傅！师傅请自重！”少年的脸更红了，眼见还有些恼怒，少女则挥挥手道：“算了算了，还是个小古板。对你的救命养育之恩，迟早有一天要你还我。”
“无论师傅要什么，我都绝不吝惜。”少年真挚的承诺着，他望着少女的背影，热烈且虔诚。此刻起，他的生命不再仅仅为了复仇而存在。
“真的？”少女回头看向他，神情似乎突然变得很认真，那双黑眸让他读不懂。他知道师傅因为修道容貌没有变化，他从不知师傅到底多少岁了，但在那一刻，他从那眼眸中看不清的情绪读出了沧桑的时间。
“真的！”
“若是我要你的命，你也会给我吗？”少女面无表情询问的内容让少年怔了一下，但很快道：“我会的！”
“哪怕是我要你心甘情愿的剜下心头血，你也会给我吗？”
“会的，我不会有一丝迟疑。”摇光的话让少女再次露出了笑容：“我开玩笑的，我怎么舍得伤害我的摇光。”
看到这里，镜中的影像断了，关攸宁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她不记得这些，但是她记得那个悦来客栈，还有后来成了老板娘的二姑娘。那个一生未婚的女子是她曾经漫长生命中一小段愉快时光的来源，她的手艺很好，就算辟谷，她也喜欢偶尔尝尝她做的新菜。
知道她是修仙者，孙二姑娘总是不要她的钱，说是当做供奉。而她总是吃完偷偷留下银子便消失。可惜，凡人的生命太过短暂与脆弱，天下大乱，她与孙二姑娘失散。等天下初定，他们再见时，孙二姑娘已经是白发老妪，带着她的养子回到家乡。她闻讯赶去时，孙二姑娘已经是弥留之际，握着她的手说：“元君，我很开心，或许我就要见到他了。”
当时她以为孙二姑娘是在战乱中失散了情郎，用情至深，终身不嫁，去见的是错失良缘的良人。现在看来，是她忘记了。孙二姑娘喜欢的是她的摇光，后来成为了帝王，又被她剜出了心头血的摇光。她以为她能见到那个英年早逝，在人间可望而不可及的帝王，却没想到即便死去，她也再无法见到那个战神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