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玉衡有些为难的看向自己,关攸宁示意他不必担心,只是擦去少年又流下的泪水道:“摇光星是破军星,摇光便是上天赐予我的战神。太上派修忘情心法,精通术法。但是缺点也很明显,一旦道行因情动而破,则会被心法反噬。你二师姐的前车之鉴让我不得不考虑对你的教导。你于武道有天赋,这‘鲲鹏道’是我故友枯暝临终所托,最适宜武道天才学习。若不是开阳已经学了忘情心法,其实也应当学此。我太上派的心法核心便是放下,不执着。所以是否是我的徒弟,不在于你是不是学了忘情心法,而在于你的心。你若认我这个师傅,便永远是我的摇光。”
“师傅救徒儿于将死,徒儿万死难报!无论学什么心法,都认定师傅是我唯一的师傅。”少年听她这么说立刻涨红了脸表明心迹。
“那你便好好学,他日也能为我完成故友遗愿。你可愿意?”关攸宁微笑着握住他的手,看着少年用力点点头,然后便挥手道:“去准备吧。”
少年兴冲冲的离开了,站在关攸宁身边的玉衡笑了一下,关攸宁侧头道:“何事如此好笑?”
“多年来,见师傅驾驭人心,始信忘情心法之精妙。”玉衡也回首望向关攸宁:“只是小师弟并未修忘情心法,若是他日发现师傅对他精心栽培,不过是为故友承诺,或许会伤心吧。”
“他家族之仇我已为他报过,他家族的根基产业,多年来我也为其置办守护。等他有了足够的能力,我将他送上南溟宗宗主之位,好过在忘情山当一个小师弟。”关攸宁看着玉衡碧色的眸子:“难道玉衡认为这样不妥?”
“师傅,他或许不想做南溟宗宗主,只想做你的摇光呢?”玉衡的话让关攸宁沉默了一下,然后看着自己的爱徒道:“但是玉衡,他如果不是枯暝的儿子,怎么会在此呢?若他不愿做南溟宗宗主,他便也就不是我的摇光。”
玉衡语塞了一下,半晌才道:“师傅说的是。”
“我时间不多了,玉衡。别人不知道,你和天枢应该心里清楚。”关攸宁回过头看向摇光离开的方向:“若我还有一千年,倒可以容他做我的摇光,但现在我容不下了。”
“小朋友,逃的这么狼狈,要不要姐姐救你?”
“你是何人!”
“哎呀哎呀!小心点,划伤了自己姐姐可是会心疼的。”
“滚开!”
“太子殿下,若是不跟我走,恐怕你就要被杀手追上,死在这荒郊野外,再也没办法为你母后报仇了。”
“你救我难道就不是包藏祸心!”
“至少能先活下来,不是吗?”
关攸宁猛然坐起后,大口喘着气,半晌才缓过来,察觉全身已被汗水湿透。她按着自己的额头,半天才捏了个净身诀,换了身衣服,然后叫来了天玑。
如水般的江南女子在她身前半跪着,握着她的手担忧道:“自二师姐离开后,师傅似乎一直精神不佳,徒儿甚为忧虑。”
“无妨。”关攸宁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后才道:“你素来爱看这尘世典籍,去为我寻些千年前汉帝国末年的史书、野史或者话本来。”
“师傅是汉末时得长生,应曾亲历,为何突然想看话本?”天玑有些不解。
“时日久了,突然有些好奇后人如何说那时的历史。”关攸宁勉强微笑了一下,天玑虽然担心但还是道:“汉明帝是传奇帝王,话本小说多得很,我那里有许多,我这就为师傅取来。”
天玑把书送来后,关攸宁看着眼前小山般的书籍,开始考虑是不是长生实在无聊,让自己的徒儿这么爱看闲书。打发走了天玑后,她开始看这些史料、传奇与小说。
从凌晨看到了傍晚,她的手微微颤抖,时隔千年,她似乎从吉光片羽中窥视到了自己曾经忘记了什么。
汉明帝,汉末帝国的倒数第二任皇帝,这位本来雄才大略的英明君主,在刚刚一展抱负时却突然夭折,原本摇摇欲坠的汉帝国自此跌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他的侄子被推上皇位仅一个月便和汉帝国一同亡了。
关攸宁的手指死死的按这史书上的那一页:“明帝为昭穆皇后独子,生时有百鸟相贺祥瑞,周岁便封为太子。帝自幼聪慧异常,独得圣宠。年十岁,丽妃之乱,昭穆皇后身死,帝于宫乱中不知所终。十五年后,覆面以军功重回朝堂,得兵权封大将军,权倾朝野。又五年,杀丽妃奸相,为昭穆皇后雪耻平冤。灵帝愧疚,三日而亡,帝登基。彼时天下苦丽妃之乱久已,天下雄豪并起。运筹演谋,鞭挞宇内,揽申、商之法术,该韩、白之奇策,官方授材,各因其器,矫情任算,不念旧恶,终能总御皇机,克成洪业者,惟其明略最优也。抑可谓非常之人,超世之杰矣。帝于微时有妻子关氏,登基后立为皇后,空置后宫,有‘故剑情深’之喻,即昭仁皇后。帝后情深。七载后,天下初定,帝劳累过甚,呕血不止,未及十日,崩。昭仁皇后自缢。无所出。”
关攸宁的手颤抖了半天,她想控制自己,但却始终没能止住自己的震惊。她虽然忘记了关于明帝的一切,也不记得自己做过昭仁皇后,但是她得长生前记得清清楚楚,明帝之父灵帝时,她便夜观星象,知汉国祚不久,就算英明君主也挽救不了百年积弊。因她远离尘世,对世间王朝更替并不敏感,甚至没有一丝感到遗忘的违和,总以为自己一直在山中修炼。但以梦魇所示,当初,丽妃之乱中救了太子的人,正是她。而太子的名讳……
她死死的盯着开头的那句话:“明帝刘桓,小字摇光。”
是摇光,他回来了。踩着她挚友满门的鲜血,回来了。当初,她在他十岁时救了他。这次也一样,他在他十岁时,回来了。但是她立下了重誓,要抚养他成人,绝对无法伤害他。
摩罗并不意外再次见到关攸宁,往日意气风发,阅遍天下繁华仍超然尘世的关宗主脸色苍白,神情憔悴。辉煌的大殿中,只有他们两人,摩罗坐在高位,而关攸宁站在大厅中央。
“无论要说什么,不如先坐下。”摩罗示意了一下近前的位置,关攸宁却没动,只是说:“明帝是哪位上神的历劫之躯?”
“孤不能告诉你。”摩罗说着,看她脸又白了一分。
大殿内先是寂静了一会儿,关攸宁一字一句开口道:“能让你不开口的上神,只有一个。天帝的亲弟弟,创世之莲在天地初成,诞下初始神魔后燃起三昧真火,踏火而出的战神摇光。摇光出,结束了初始神魔纷争的局面,从此天神居于天上,妖魔居于地下,作为缓冲的尘世则繁衍出了寻常人间。能让天地都震慑的天神,唯独战神摇光。世人因崇尚其勇武,多为诞于破军星下的孩子命名为摇光。他回来甚至连名字都不屑隐藏。摩罗君,昔日答应我一死,今朝借天璇之意,顺水推舟立下誓言,是为了以后对战神有个交代吗?”
“若不是孤要历劫,根本不会让你去做这样的蠢事!”摩罗倏然站起身:“孤离开前,你答应的好好的,绝不招惹摇光历劫。他本该死在十岁,回到天上,你却救了他,还为汉帝国生生延了二十年。原本以为一别三百年再见你已是飞升成仙,却没想到整整千年,你因为一时慈悲偷走李青鸾,让孤沉睡八百年。等孤醒过来时候,一切都晚了!你但凡将孤的话听进过一次,也不会陷入如此万劫不复之境!”
“无非一死,我以命相抵。”关攸宁握紧拳。
“以命相抵?”摩罗突然笑起来,然后又突然收住了笑容:“回去吧,攸宁。趁他还没有觉醒,好好对他。”
“能有转机吗?”关攸宁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大概在他今后折磨你时,会念及你的一点好,稍微休息一下回忆温情过往吧。”
“我还怕他酷刑不成?”铁骨铮铮关攸宁一听只是折磨,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收拾。
摩罗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欲言又止的表情,思虑再三,他才道:“攸宁,摇光战神踏火而生,神魔两界皆畏其锋芒。你一介凡人,趁他渡劫,骗他感情,剜了他的心头血,使其沉睡千年,你觉得被他折磨难道会比死更轻松吗?”
“那你建议我现在就死吗?”关攸宁一脸严肃的问道。
“现在就死,孤也护不住你的灵魂。”摩罗叹了口气:“回去好好把他养大,希望他此世人身能念你的一些好,在觉醒后拖延一些他复仇的脚步,这是孤对你唯一的忠告。这次一定要听孤的,攸宁。对他好,且只对他一人这么好。”
关攸宁离开魔界回到忘情山时还在琢磨摩罗的话,什么叫对他好,且只对他一人这么好。难道还要赶走自己其他的徒弟和徒子徒孙不成?这也不合理啊。
这么想着,就听门外天枢有些担忧的声音传来:“师傅,玉衡病了。”
这话让关攸宁立刻放下了思索,起身开门道:“怎么会这样,快去看看。”
玉衡是因为不小心沾上了摇光的血而病的。
开阳和摇光在练武场比试,一个不小心,摇光受了伤,玉衡闻讯而来包扎,当时他因赶得及,发上沾了落叶。摇光伸手去摘,细小伤口上的血渍蹭到了摇光的额头,应是沾到了他麒麟角的位置,便立刻倒地,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关攸宁赶到时,看着内疚的跪在一边不知所措的摇光,压下心中多少次想发火的欲望,默念忘情心法和摩罗的忠告,只是沉着面容,什么也没说的在玉衡身边坐下,对其他人道:“你们都先退下吧,他的身体我知道,我来为他做净化,你们在这里也不方便。”顿了一下,她才又道:“摇光,不用担心,这只是个意外,无需自责。”
言毕,她挥挥手道:“都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