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行动起来,只是我的行动不那么高效。我必须小心翼翼以弥补我的笨拙——刚刚的救护行动让我发现她的伤势远不是她嘴里说出的那么微不足道,不仅如此,在我手忙脚乱时,她却冷静的看着我消毒敷药,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就像个资深医生看着菜鸟护士,那样子真叫人可恨。她一句废话没有,更一声没喊疼。我刚开始聪明的认为我很小心,手很轻,对此也很得意,但即将结束时,不经意间,我瞥见她的发梢紧紧贴在额头上,亮晶晶的,而前心后背也已然变成深色。她不知道出了多少汗,一定很疼很疼,我这个笨蛋,自以为是的家伙!
她的确是最勇敢的女人,毫无疑问!
当然,我也不傻,我故意捏住鼻子,就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她越生气我其实越开心。缓解伤痛的方法不仅仅只依赖药物。对此,我深有体会。
女人的左臂被裹成了一个粽子,从手腕一直到臂弯,保鲜膜足足缠了十几道,以至于她自嘲说自己成了木乃伊——我没和她争辩,因为她一直试图阻止。
差不多就行了,我快透不过气了。你要把我海葬吗?!
她说。
我屏住呼吸,想去轻声安慰,而从嘴里吐出来的让她变成了一只狼。
女士,你还透不过气?你快把我熏昏了!
混蛋!
直到准备工作就绪,我找到浴室,推开门时,差点没吐出来。相比客厅,这里更加糟糕。天花板乌黑,地板污水横流,各种飞虫尸体密密麻麻。马桶里水渍尿渍厚的足有一枚硬币厚,散发出熏人恶臭。墙壁上瓷砖已经看不出原有颜色,东掉一块,西掉一块,残破不全。水阀锈迹斑斑,连接莲蓬头的软管就像一条死蛇,莲蓬头歪歪扭扭,滴滴答答渗着水。电热水器似乎装过之后就没有被擦过,大片的漆皮已经脱落,连接处已经松动,摇摇欲坠。
什么鬼地方!
我忍不住骂道。
万幸热水器居然还能使用,在我反复调整好水温后,水蒸气升腾而起,暂时遮住眼前这可怕的景象。我长出一口气,回转身,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正盯着我。
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已经跟来了。
你怎么跟鬼一样,走路都没声!
我吓得一哆嗦。
你才是鬼!
女人说。
可以了吗?
她伸着头,往浴室里看。
可以个鬼,这是什么鬼地方!
这不挺好吗,有热水,有香皂,嘿,这还有洗发水,你看高卢雄鸡牌的,挺高级啊。
女人从我身边挤过,翻看洗手台上各种瓶子,那些瓶子东倒西歪,污渍斑斑,她拿起其中一瓶,指着商标让我看,居然很满意。
这是一个如此铁石心肠的女人,大概没有什么能难住她,想让她发出抱怨,就像让独裁者让出宝座一样困难吧!
我看见她又拎起一条毛巾,它皱巴的像一具干尸,放到桌上能自己立起来。
能商量一下吗?
女人说。
商量什么?
我捏起鼻子,瞧着她又拿起一块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香皂,那上面灰尘满布,炸裂出干瘪细密的口子,似乎一张老太婆的脸。而她居然能放到鼻子边嗅着。
你去搬一把椅子。
啊,你什么意思?
坐下来慢慢看啊,你难道不是这么打算的?站着多累啊。我洗澡很慢的,手又不方便。或者你来帮我洗?
这个混账女人,过河拆桥,她终于有机会报复我了,我被她的话囧透了,感觉发梢都变成了红色。而她却歪着头,举起“木乃伊”胳膊,绿眼睛里波光粼粼。我越窘迫,她越得意。
怎么,需要我帮你搬?
女人决心痛打落水狗。
一个人骄傲的人总会在骄傲里毁灭自己。
我夹起尾巴逃回客厅。
水声持续不断,仿佛山涧冲下石崖。这声音让坐在客厅里的我,思绪混乱。我想了又想,就起身找到厨房。没有惊喜,只有意料中的绝望。圆鼓鼓的米黄色冰箱大概出自上个世纪,它幸存下来,轰鸣着媲美拖拉机的响动。我打开看,发现里面只有一打瓶装水,一块半透明纸袋包着的三明治。碗厨门东歪西扭,里面散发出可疑的味道,我小心打开,又迅速关上,一个小黑影飞快逃窜,彻底熄灭了我最后的希望。
满怀沮丧回到客厅,仅仅几分钟后,女人喊着我的名字。
卧室,我的箱子。
她在虚掩的门后简短说。
哦。
卧室很小,卫生状况我已懒得评价了,或许是我已经麻木了。一只英制手工小皮箱在皱巴巴的床单上张着嘴,不用翻动,我也能看见她的所有行李。如果不是那套全新的粉色真丝内衣格外醒目——蒂梵茜内衣!我熟悉它是因为小仙女和女魔头也钟爱这个牌子,价格昂贵到令人咋舌——小妖精根本不舍得买,而大妖精似乎也只有那么一件而已——我真会以为这是个单身汉的行李。这大概是我所见过的一个女人最简单的行李,没有之一。一套白棉布睡衣,一件白体恤。一条牛仔短裤,一条卡其色长裤,一本英国护照,一个小化妆包,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我没有再细看,因为我的视线被床头柜上一件乌黑的东西所吸引了。它跳进我的眼帘,发出幽光,赫然提醒我:为什么这个女人的行李会如此简单!
一把手枪,消声器几乎与手枪等长,整体黑沉沉的,与女魔头那把蓝汪汪的手枪相比,它毫不起眼。但它更叫我胆战心惊,因为我不是第一次见它。我的心一阵阵收紧。
我偷偷瞄了一眼,踮起脚尖,合上箱子,拎起来慢慢退出卧室。仿佛它是一条蜷缩的毒蛇,一旦被惊醒,就会跳起来,狠狠给我来上致命一口。
我承认我是个胆小鬼!
一个疑问冒出脑海,按道理来说,作为密探,她应该枪不离手,可是她却把它留在屋子里,这证明此时此地,没有那么凶险。当然,还有种可能,我在她眼里,根本也构不成威胁。她要用来对付我的武器,可不是枪!她有更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