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驹仿佛被信纸上面那四句散发着浩然正气和爱国情怀的诗给震撼到了,以至于定定盯着它看了许久,隐隐有走火入魔的既视感。
半晌,他才缓慢地移开视线,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总在明君与昏君之间反复横跳,在临近昏君深渊时,又被皇妹从边缘给及时拉了回来。
是啊,君家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安国公尸骨未寒,又有镇国寺救驾一事,自己不该再怀疑君尘渊的忠心和能力才对,查北境账目一事,根本就是冲他去的,这点他心如明镜。
“贪污军饷”是帝王大忌,一旦稍有风吹草动,身为帝王绝对会秉着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态度将人处理了,他也不例外。
“本是风华正茂时,马革裹尸又何妨……”
萧元驹挑出这两句诗含在唇齿间念了几遍,片刻后长长呼出口浊气,将信纸轻轻搁在案上,视线扫向严福,道:“去传御史大夫过来。”
“老奴遵命。”严福躬身退下。
见萧元驹被她成功整开窍了,萧云凝满意一笑,眉目秀美如青山远黛。
所谓攻心为上,那四句诗不过是萧濯仿着君尘渊的笔迹写出来的,就是要在最后彻底激发出萧元驹的恻隐之心,他其实不是那种手腕冷酷的帝王,只要稍加引导,他还是勉强担得起明君这个称号。
沈煜希听闻萧元驹传唤自己时,就知道长公主把人给搞定了,赶到御书房时,萧云凝已经事了拂衣去,于是房中只剩下他和萧元驹两人。
萧元驹道:“北境拨银款这事,朕想让户部那边再拨三四十万过去,户部跟内阁那边有出声反对之人,就要劳烦沈爱卿你去好好开导他们。”
沈煜希将他的话咂摸了一遍,才淡淡“哦”了一声,每次有事,萧元驹都是把自己推出来跟那些老匹夫唇枪舌战,搞得外面有不少传言骂他是个妖言惑众的奸佞,这般委以重任,也不给他加俸禄,真小气。
萧元驹听出他那声“哦”很是幽怨,遂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好像想到了什么,抚了抚手掌笑道:“你这年纪,也该娶妻了,可有哪家心仪小姐?若是没有,朕从世家里面挑个小姐为你赐婚,灵阳郡主今年刚好十八,聪慧伶俐,靖王曾多次在朕面前夸赞过你,你若当他的乘龙快婿,他定然很满意。”
多谢,但小爷不满意。
沈煜希用平生从未有过的深情和认真,一字一顿道:“臣已有心上人,今生非他不可。”
萧元驹愣了下,随即表现出一颗爱臣如子的拳拳之心:“哪家?朕立刻为你们赐婚。”
帝王赐婚,这可是天大的殊荣。
沈煜希微妙地眯了眯眼睛,眉梢轻挑,嘴角化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皇上说真的?”
萧元驹细品不出他在意味深长个什么劲,迟疑着点点头:“君无戏言。”
“皇上这话臣记下了,您到时候可别反悔。”沈煜希笑起来,刹那间眼尾的泪痣宛若红莲绽放,洒进来的光影映出他昳丽的面庞,萧元驹又一次忍不住想,他要是女子,定然红颜祸水。
萧元驹很好奇哪家女子能进得了他的眼,遂出声询问了一句,沈煜希揣着袖子,道:“他啊,身份可不简单,臣就怕自己高攀不上。”
萧元驹一听更来了兴致:“谁?”
沈煜希道:“他在臣心里跟天之骄子一样。”
萧元驹抓重点极准,一下子就从他的话抓出不对劲的地方:“天之骄……子?”
最后一个字说得极其生硬和怪异,就在萧元驹以为自己听错了时,却见沈煜希坦率地点点头:“嗯,情不知所起,反应过来时已一往而深,才方知臣是断袖。”
“……。”
萧元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脑海里不知怎的就蹦出“蓝颜祸水”四字,萧元驹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在见到对方一脸自然坦荡的神情时,突然一时词穷。
萧元驹喉结滚动半晌,就在沈煜希揣测他会像个老妈子似的苦口婆心劝说些什么时,只见萧元驹一拍桌案,用一种看破红尘俗世的通透目光看着他,旋即又转变为赞赏,拍拍手道:“好,不愧是朕看重的臣子,有气魄,有胆识,敢爱敢恨,敢作敢当,朕就欣赏你这份胆量,好极了!”
沈煜希表情古怪:“是吗?承蒙皇上错爱,臣甚是……惶恐。”
这时,外面有太监通报太子来了,沈煜希当即看向门口,明黄衣摆率先映入眼帘,光影逆在萧濯的背后,折射出他那张轮廓深邃、龙章凤姿的面容,
沈煜希抽出腰间的折扇一展,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着几分欲语还休的眸子:“臣见过太子殿下。”
圣驾面前,却这般明目张胆的撩拨,萧濯目光自他身上掠过,向萧元驹行了个礼,将手里一摞文书放到桌案上,似是随意地开口道:“父皇与沈大人可是在谈北境的事?”
“这个……”萧元驹将视线看向沈煜希,他跟太子平时最是亲近,不知道有没有将自己是断袖一事告诉给太子听。
沈煜希把折扇一收,笑道:“皇上说要给臣赐婚,臣便如实相告自己已有心上人,还是个天之骄子般的男子。”
萧濯陡然怔住,表情宛若见鬼。
萧元驹对萧濯的反应好像不太满意:“太子这是觉得沈爱卿的喜好伤风败俗,有违常伦?”
身为肩负重任的储君,未来的一国之君,就该通透开朗,爱民如子和礼贤下士。
断袖怎么了?要是露出嫌恶的表情,这位国之栋梁万一受到刺激,那就不妙了。
沈煜希就跟他的舌头一样,能帮他跟朝堂那些老顽固舌战群儒,要是没了他,还真不行。
“……。”萧濯神情更加诡异,目光看向沈煜希,像是在说“你对父皇他施了什么妖术”。
沈煜希无辜地眨眨眼睛。
萧濯快速调整好面部表情,莞尔一笑:“父皇莫要冤枉儿臣,所谓情之一字,最是难说,儿臣怎会认为断袖之癖伤风败俗?能让煜希瞧上的人,真是好福气,孤跟你这么久,你却瞧上别人,难道他比孤还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