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尘渊深觉无辜极了，早朝这事明显就是他人借着丁忧孝期一事来做文章，又不是他挑起来的。
养心殿地龙烧得很旺，与外面的天寒地冻形成鲜明的对比，萧云凝脱掉狐裘，在她身后的玉书忙接过去，将狐裘挂在臂弯处。
萧元驹手肘撑在桌案上，视线一直盯着手边的圣旨，隔几丈远都能瞧见他愁眉不展的模样，萧云凝边在脑海里组织了下语言，边朝他走过去：
“皇兄，早朝之事，臣妹已经听说了，这帮朝臣也真是的，平时没见他们多守规矩律法，这时候却跳出来让皇兄心烦，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萧元驹抬眼看她，脸色勉强缓和下来：“依皇妹看，北境这事……”
“自然是按之前所说的那样，君无戏言，圣旨都拟了，岂有反悔一说？臣妹前天好像见到裴将军私下与官员有来往，难免多疑了点，所以才跟沈大人说了下，让他去查查。”
“裴家有几代军功在身，通州兵权又在裴家手里，臣妹虽没入仕，也知道帝王管理朝堂，该用制衡之术，兵权不可让一家独大，裴爻瞧着年轻气盛，今天朝堂发生的事，无非是挑事的官员想让他掌控北境的兵权，思及此，更不能让他跟着去，以后若真让他兵权在握，这朝堂，岂不得由他说了算？”
萧云凝觉得自己跟那些进谗言的奸臣很是相似，但从某种意义来说，又不太像，毕竟她可都是为了萧氏皇族着想，未免大权旁落，必须得压制着主角。
“那些个先祖规矩律法，还不都是历代君王定的，如今皇兄才是君王，想定什么规矩想废什么规矩，还不是由你说了算，哪轮得到旁人来置喙。”
萧元驹因她的话陷入一番沉思，须臾之后，只觉茅塞顿开，全身上下舒畅多了，拍了拍搁在手边的圣旨：“皇妹说得有理，朕现在就废了那条丁忧期间不得从军入仕的规矩，等君尘渊去北境后，大不了把它再定回去就是了。”
君王嘛，偶尔是要随性而为一回的，反正天大地大他最大。
午时过后，便有圣旨颁发下来，让君尘渊即刻去军营整点兵马出发，许洪策听到消息时，气得将手中的茶盏摔了出去，碧绿茶水四处飞溅，折射出莹润的光。
裴爻脸色亦是黑的。
室内气氛骤然压抑下来，许灵小心翼翼扯了下裴爻的衣袖，踌躇着问：“长公主她……她这是不是在报复你？”
自从那天她忽然像是神志不清般地说要让皇上给他们赐婚后，便再没跟他们有什么来往，可却一反常态地辅佐太子和扶持君家，将这个建功立业的香饽饽硬是抢给了君尘渊。
难道是在报复裴大哥之前三番两次拒绝她的示爱？
许灵咬了咬下唇，裴爻拍拍她肩膀，抬眸看她时露出释然一笑：“无妨，不过就是错失一次带兵的机会而已，来日方长。”
许洪策重重哼了一声：“君尘渊不过就是个初生牛犊的毛头小子，太子和长公主再如何厉害，也只是在皇城而已，北境距离这里千山万水，就不信他们还能庇护到千里之外的君尘渊。”
顿了下，他突然发笑起来：“北境若是真的开战起来，君尘渊那小子招架不住，到时候皇上还不得乖乖的，把北境兵权给你。”
许洪策摸着胡须，仿佛已经看到君尘渊在战场上被敌人打得屁股尿流，八百里加急向皇城求援的名场面。
裴爻不知道是不是跟他想一块了，薄唇缓缓牵起抹讥笑的弧度，许洪策挨过去道：“你虽没有跟着去，但军中还有不少听你的。”
话点到为止，其余的意思尽在不言中，看着他们两人为了夺权都心怀鬼胎的场面，许灵在旁无意识地抿了抿唇。
常文山带着君尘渊去校场点兵，对于这个后生他还是挺欣赏的，不免动了点恻隐之心，道：“犬子在也在北境那边，老夫会写信叮嘱他多关照你一二，初到军营，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你可以去找他，算起来你们年纪相仿，该是谈得来。”
君尘渊点点头，微垂的眸子扫出几分乖觉来，常文山瞧着他这副斯文无害的模样，再想想镇国寺那天他在一群死士中游刃有余的模样，表情有些复杂。
扮猪吃虎的人，最是招惹不得。
城墙覆了一层寒霜，街道两旁尽是忙碌得脚不沾地的摊贩，萧濯跟沈煜希来给君尘渊送行，都是大老爷们，谁也说不出什么煽情的话来。
萧濯递了个杯饯行酒给君尘渊，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保重”。
沈煜希就有些絮絮叨叨，叮嘱记得他天寒添衣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听得君尘渊耳朵嗡嗡嗡的，最终还是萧濯一把捂住他的嘴：“不用你瞎操老妈子的心。”
沈煜希不赞同地看了眼萧濯：“怎么就不用了，臣这是在关照孤寡伶仃的可怜人，御史大夫嘛，得有一颗爱护天下苍生的心。”
君尘渊抬脚踹了他一下。
沈煜希反应极快，没让他得逞，发觉君尘渊的目光时不时往远前方瞥，像是在望眼欲穿等着谁。
沈煜希自以为勘破实情，故意刺激他道：“别看了，天寒地冻的，长公主这会估计在贵妃榻上搂别的男宠暖身子，该是不会来送你的，你就算变成座望妻石也没用，不对，长公主又不是你的妻，估计你回来后，她有可能就是个相夫教子的妇人了。”
萧濯捏了捏沈煜希的手背，无声在说他调皮。
君尘渊凉凉地扫了沈煜希一眼，忍住将他掐死的冲动，薄唇微抿，自己也说不清心里在期待着什么。
军队浩浩荡荡走起来的时候，君尘渊压住杂乱的情绪，不想让自己变得太矫情，因此骑在高头大马上时，未曾回过半个头。
也正因为没有回头，他没能瞧见不远处的亭台楼阁上，风雪吹拂间，萧云凝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鬼使神差地来这里，隔着白茫茫的雪帘，无声地目送着白袍翩然远去的身影。
朔风吹雪，镜花水月，君为皑雪落泥尘，只盼能不负所望，击钟陈鼎擂玄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