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煜希微俯下腰，折扇挑起黑衣人的下巴，对方半死不活地瞪着双死鱼般的眼珠子，想说话又说不了。
折扇往下，停在对方的侧腰处，那里破了道长长的口子，犹见鲜血还在往外流着。
“长公主曾交代过，逃跑的刺客左腹侧腰处有被刺中一剑，受伤位置符合，看来刺客就是这位仁兄了呀。”
沈煜希侧头看向身后的庞甸，似笑非笑：“人赃并获，庞大人，这下本官可以给你定罪了吧？”
庞甸指着沈煜希的手指颤抖个不停，吹胡子瞪眼，呼吸粗重，显然此刻被气得不轻。
人赃并获个鬼，这刺客动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从墙外扔进来的！
庞甸一时出气多进气少。
沈煜希瞧着庞甸那副快要驾鹤西去的模样，搞得他好像真受了天大的冤屈似的，不由哼笑一声，宽慰道：“走吧庞大人，但你别担心，此案还需经过三司会审，所以你不会立刻就死的。”
庞甸唇角勾起讥笑的弧度，一口老血哽在喉咙口。
三司会审，到时候御史台肯定会把他的老底给翻个底朝天，到那时，可不止死如此简单了，搞不好会连累亲眷九族。
庞甸下狱，沈煜希把信纸和令牌呈递到御前，萧濯刚好在御书房帮着批阅奏折，跟沈煜希目光交缠了下，彼此眼底划过抹黏腻的笑，又不动声色地错开目光。
萧元驹一目十行把信的内容看完，而后手指收紧，把信攥得皱巴巴，沉声道：“传毕鸿进宫！”
随侍太监闻言，立刻领命退下。
沈煜希端详了下萧元驹的脸色，怒发冲冠，肝火正旺，此刻正是最适合火上浇油的绝妙时机，于是他忙从广袖里摸出一本账簿递过去：
“皇上，臣这两天在查户部的账，发现里面竟然纰漏百出，这本是去年翻修行宫的账簿，里面的物资和银价不对等，可细细核算起来，却又没有错。”
萧元驹拧眉道：“爱卿的意思是，户部呈递给朝廷的，是本假账？”
沈煜希回道：“八九不离十，而且户部出入账目有问题的，还不止这本，户部尚书于修，臣还查到他滥用职权，任由族中子弟借其势力勾结官府，随意强占良田，百姓们骂起来，也是骂……”
沈煜希适时闭嘴。
萧元驹撩起眼皮瞥他：“骂什么？”
似乎是在天威的压迫下，沈煜希逼不得已，只好把话说完整：“骂皇上您昏聩无能，不辨忠奸，臣子肆意妄为欺上瞒下，有的骂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有的则骂您被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愚蠢至极。”
话落，可想而知听到一声巨大的拍案声。
沈煜希很是配合地抖了下肩膀，低声道：“皇上息怒，百姓也是受过官家荼毒，悲愤不已才敢如此不怕死的冒犯天威，以前那御史大夫不作为，但臣不一样，臣会替皇上正名的，只要您给臣的实权再大一点，那什么都好说。”
萧元驹：“……。”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这是想升官呢？
萧濯眼睑低垂，遮住笑意。
或许是因为沈煜希那副妖冶面相，又或许是因为他这直言不讳的性子讨人喜欢，萧元驹闻言，倒也提不上什么气，只不轻不重的哼笑一声，从腰间解下一块雕着双龙盘旋的令牌丢给他：
“御史大夫跟丞相职权差不多，你这官要是再升，就得坐到朕这龙椅上来了，这块令牌你拿去，见此犹如见朕亲临，你要查什么，皇亲贵族也不敢阻扰，朕可许你先斩后奏之权。”
顿了下，萧元驹补充一句：“但你可别拿去干什么坏事。”
“皇上多虑了，臣像是这种人吗？”沈煜希笑如红莲，把令牌收进怀里，妥善保管好，有了这个，他以后想办谁就可以办谁。
毕鸿被太监一路引到御书房，他端着副处变不惊的姿态，在看到那封仿造的书信时也不见慌张，死活咬定自己是无辜的。
沈煜希知晓毕鸿这般有恃无恐，无非是肯定庞甸对他的忠心，届时宁愿来招弃车保帅，也不会把他招供出来。
沈煜希拱手道：“皇上，贸然凭这封信给丞相定罪也不妥，但他牵连进此事，嫌疑还是有的，臣提议先将丞相停职查办，待查个水落石出，再来定罪。”
毕鸿在听到“停职查办”这四字时，盯向沈煜希的目光有那么一瞬的阴狠。
此刻的京城，有股风雨欲来的架势，沈煜希出了宫门，回头看了眼宏伟的紫禁城，高墙遮不住里头的红尘繁华，此处是读书人寒窗十年的金玉深梦，更是追名逐利者厮杀的战场。
沈煜希正打算将突然涌入胸腔中的豪情万丈揉成一首千古绝诗，忽闻身旁有马车停下的声音，沈煜希看了过去，萧濯搭着车窗，冲他一笑：“上来吗？”
沈煜希心道，你这不废话嘛。
“你要去哪？”沈煜希像没骨头似的，几乎把全身重量都压在萧濯身上。
萧濯展臂搂住他，道：“去户部，彻查于修，你倒是挺有能耐，三言两句就让父皇把帝令给你，那些百姓骂君王的话，自己胡诌乱扯的吧？”
沈煜希抬指在他衣前轻刮：“殿下知道，怎么不当场治臣欺君犯上？”
说完，手指灵活地钻进衣袍里。
萧濯把他那只不老实的手抓出来，拉到唇边亲了亲，马车在两人的腻歪中行驶到了户部门前。
于修正在自己办差的书桌翻翻找找，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乍然见到萧濯进来，神情明显被吓了一跳，夹在胳膊处的几本文书哗啦掉了一地。
“臣……臣参见太子殿下。”于修诚惶诚恐行了一礼。
萧濯走到他面前，俯身捡起脚边的文书，随意翻开看了眼，上面是载入的田赋的往来记录，萧濯剑眉微扬，露出个不达眼底的笑，沉声道：“世家吞据良田，故而导致流民增多，此罪可与谋逆罪一样重，于尚书，这些年，你于家到底占了多少田地，老实交代吧，还是要等孤全都查个一干二净，到时候，你全族可都要交代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