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
自明州出发沿官道一路西行,经过半个多月的跋涉,穗州城刺史赵琦终于领着家眷回到了这座历经几百年风雨飘摇依旧屹立不倒的大唐帝都。
刚刚接到圣旨时,赵琦满心雀跃,只感觉终于呼出了胸中的一口怨气,恨不能腋下生翅,带自己飞回长安面圣。
抵达明州之后,他又被那两名食客所透露的消息惊了个夜不能寐,只想赖着不走,又或者返回穗州过自己的太平日子,虽说郁郁不得志,却总比掺合朝堂里的那些腥风血雨要好得多。
在拖延了几日之后,赵琦总算是认清了事实,他倒是希望这条回京的路永远没有尽头,可那只是奢望而已,纵然再拖上几日又如何,终有一天,他得面对接踵而来的各种针对与刁难。
什么叫自己选择的路,即便是跪着也要走完,对此赵琦深有体会。
一味地逃避不是办法,他必须直面并化解这场危机,如此才能保全自己与家眷。
刚刚返京的赵琦还未接到吏部的任何任命,在城中自然也就没有落脚的府邸,只能以回京述职的穗州刺史身份入驻长安四方馆。
在馆内官员的指引下,赵琦携随行家眷在一处僻静的院落内暂且住下。
尚未安置妥当,又一名官员入院禀报:“工部的衙役来传话,杜尚书得知赵刺史安全抵京,邀请赵刺史今晚过府一叙,为赵刺史接风洗尘。”
工部尚书杜衡?
赵琦暗自点头,当初他的那封折子本就是递给工部的,想必也是因为自己的这本奏折令工部在陛下面前露了脸,所以杜衡才会在自己抵达京城的第一时间上门邀约。
这算是拉拢吗?赵琦不敢确定。
不过今晚的这个约请,他是必须要赴的。
“为免赵刺史初入京城不识得道路,杜尚书命小人将您送去尚书府,如今马车就在馆外,还请赵刺史移步。”
赵琦抬头看了看天色,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似乎感觉有些太过随意,他朝着传话的衙役抱拳:“那烦请稍等片刻,待本官换上官服。”
衙役慌忙笑着摆手:“杜尚书还说了,此次邀约乃是私人聚会,赵刺史无需如此正式。”
赵琦深吸了一口气,似在做着面对狂风暴雨的准备一般,稍稍整理了一下有些发皱的衣袖与下摆:“那请前面带路。”
马车在宽阔的街道上穿行,在横穿了几个坊市之后稳稳停在了一扇朱红色府门之前。掀开车帘走下马车,在府内下人的引领之下,赵琦在尚书府后院的一处书房外停下来脚步。
得到下人的通传,满面笑容的工部尚书杜衡自书房中迎了出来,相视的瞬间,二人同时拱手施礼,在赵琦略感惊愕的目光中,杜尚书竟然拉着他的胳膊将他领入书房,如此亲密无间的举动令赵琦倍感受宠若惊。
双方分宾主落座,面对赵琦的拘谨,杜衡哈哈一笑:“你我都是江南道走出来的学子,分属同乡,立言如此客套,反倒是生分了。今日就是一次私人会面,无需如此紧张。”
见对方称呼自己的表字,赵琦的心中又是一凛,杜衡的拉拢之心已经昭然若揭了,只不过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想来真是惭愧,穗州疲敝,愚兄也想将立言调离那个清水衙门,只可惜人微言轻,尝试过几次无果之后,虽心中不忿,却也无可奈何,不过如今看来,倒是愚兄多虑了,只凭立言的晒盐之法,不但能够加官进爵,想来名垂青史也不再是奢望,大唐的史书上必定有属于赵琦赵立言的一页。”
“尚书谬赞,下官愧不敢当。”杜衡的短短一句话,令赵琦感觉自己的脸色发烫,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躲着不出来,“事到如今,下官也不敢隐瞒,敬献晒盐之法的的确是下官,可创出此法的却另有其人。”
在回京的路上,赵琦恶补此前落下的功课,如今的朝堂虽由相国李林甫把持,不过李相国年事已高,近年来更是疾病缠身,从前的威慑力已然不复存在,李相国之下的另外两位宠臣则是国舅爷杨钊杨国忠以及御史大夫安禄山。
因为都想独得陛下的恩宠,这两人一直就不对付,御史大夫安禄山与陇右、安西、北庭等几位手握重兵的节度使来往甚密,这时候必定将自己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而度支员外郎杨钊作为外戚,常年驻守京城,与之往来的自然便是这些把控朝政的六部官员。
而今自己所敬献的晒盐法导致各位节度使的募兵受到阻碍,这是杨党一脉喜闻乐见的,晒盐法受到陛下的推崇,他们自然会登门拉拢。
刚刚入京便找到了靠山,赵琦的心中安定不少,不过他却不敢因此彻底得罪另一方。
想要在长安这个大唐权力中心生存下去,就必须懂得低调行事的道理,这时候,他需要将李昀拉出来吸引火力,谁让他才是晒盐之法真正的创始人呢。
“哦?”杜衡微微一怔,紧接着眉头微皱,“那创出这个不世之功的人到底是谁?”
他没有问为何赵琦在上报的折子中没有表述这件事,傻子都知道赵琦原本的打算是独自领功,而这时候自觉捅了马蜂窝,为求自保迫不得已之下,这才将真相和盘托出。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受到长辈牵连被圣上发配至岭南的鄂王李昀。”
“鄂王?这怎么可能呢?”杜衡脸上的疑惑之色更甚,随即露出不悦之色,“立言此话莫不是在说笑?鄂王李琚因为三庶人之事被问斩时,继任者尚未出生,到了如今满打满算也就是十三年,你说一个十多岁的娃娃创出了海水晒盐之法?如此荒诞之事只怕任谁也不会相信吧。”
赵琦苦笑,眼中尽显无奈之色:“实不相瞒,当初在拿到此法之时,下官也不敢相信此乃一个孩童所创,可在了解了此子的平生之后,下官便不得不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