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未落,营帐外便有此起彼落的叫喊声响起:“火来了!锦帛镇的粮仓烧起来啦!”
帐里的两人听见了,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
驿城众将纷纷涌入帐内,任青山冲至舆图前仔细地瞧了又瞧,一面迅速地连连下达了几道指令,非得趁锦帛镇此时阵脚大乱,趁虚而入!
一片忙乱中,陌千迢拦住了一名行色匆匆的传令兵:“去上游的那几人如今何在?”
那人却是一脸茫然地摇头。
“并未传来那几人的消息,祭酒大人。”
驿城军的热切战意在听见那句话时似乎微微动摇了一霎,但是随即便又重新烧得劈啪作响。
众人赶忙奔赴各自的岗位,摩拳擦掌,势在必行。
任青山在提着金盔踏出营帐前,先喊了几个人往上游去搜寻萧晟之的身影,而后伸手往少年的脑袋上狠狠揉了下,随即便昂首阔步走出大帐。
那一仗打得惊天动地,甚是残酷激烈。
驿城军的火攻之计虽有延迟,但任青山临机应变,假意撤退诱敌,趁机剿灭了谷祁义派出城外追击的精锐,而后众人引颈期盼的烈火终于燃起,焚去锦帛镇的粮仓,扰乱了敌方阵脚,终于将谷祁义本人给逼得奔出了城门。
眼看一涌而出的谷家军与锦帛镇兵士又要逃亡,驿城大军直奔而上,将敌军包围起。
谷祁义在副手的掩护下仓皇而逃,却被宋奕给追得走得无路,只得回身迎敌。
两人浴血厮杀,接连负伤,摇摇晃晃,却还强撑着殊死搏斗。
许久后,谷祁义终是不支倒地,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嘴里都还在喃喃自语,肖想着要杀至驿城,并亲手夺回施文昊。
这一仗自傍晚直直打到了旭日初升,锦帛镇前,谷家军溃不成军,驿城大获全胜。
没了谷家军扰乱,锦帛镇的大权重新回到了镇长手里,并且自此宣誓服膺于七十二城。
锦帛镇归附,总归是莫大喜事,只是那队领命去上游放火的人马毕竟无人生还,终究成了驿城众人心中一桩悲怆的憾事。
谷家军彻底溃散后,任青山一身轻甲凌乱,红衣染血,白玉似的面庞沾污了一大片。
他脱下磨损的金盔,平素飒爽的短发一缕缕纠缠在一起,牵着那匹载着他历尽生死关头,同样满身狼狈的高头白马,站在破损的城门前,仰头凝望。
陌千迢一路策马疾行,奔过血流成河的沙场,极度腥呛的气味薰得他眼角泛泪,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那一地的破碎残骸,一行残忍斗大的字在心头浮现。
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马不停蹄地直奔在血污和将死之人的哀鸣之中,触目所见惊心动魄,犹如修罗地狱。
大帐里多少人曾劝他打退堂鼓,可少年却执拗地抢了匹马便向前奔去,仿佛打从心底笃定,有一道光在指引他前行。
陌千迢在城门前急急勒马停下,笨拙地翻身下马,却一脚踩在了一具插满了羽箭的身体之上。
原先,少年便已挤出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勇气,才能大着胆子驾马跑过未经清理过的战场。
此时他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紧绷的神经刚松懈了一瞬,竟又刚好踏在了冰冷僵硬的尸身上头,不免寒毛直竖,惊叫出声,向后退了一步。
然而少年这下意识的一脚偏偏又踩得不是位置,正巧踏在一滩暗红的血腥之上,草鞋打滑。
陌千迢的反应不够及时,心中暗道不好,眼看就要向后栽倒之际,一旁伸来一手,稳稳地扶在他臂上,将少年拉起。
陌千迢抬眼一看,只见破晓的粉橙晨曦中,任青山逆光而立,刚毅的轮廓瞧上去蓦地有些孤寂。
但那一刹堪比白驹过隙,下一刻,红衣的男人便朝他咧嘴一笑,恍惚像是与他相逢于某个温暖的夏日清晨,而不是一场恶战后的狰狞战场。
“逑光来了。”任青山的嗓音有些沙哑,少年不禁猜想,是否因为对方拼杀时嘶喊了一整夜所致。
陌千迢在任青山的搀扶下重新站直了,又如同前几回战役过后一般上上下下将对方看了几遍,一边担忧地问道:“义兄,可有何处伤着了?”
对于少年的这般提问,任青山从前向来淡淡揭过,即便真的伤着了,也会佯作无事一般。
可没想这回男子却微微皱起眉头,将受了刀伤的左臂伸到陌千迢眼前。
“这几道刀伤,虽不至于见骨,可疼得很呢。”
任青山素来要强,以往哪怕是再严重的伤,也鲜少听见他喊疼。
但这一日,任青山竟是说了伤痛难忍,少年闻言,不禁跟着蹙起了眉心。
看着对方臂上仍渗着血水的伤,陌千迢只觉那伤口像是在自己身上一般难受,又仿佛被紧紧揪起了心口一般心疼。
他思索着该如何缓解这刀伤的剧疼,一面下意识地抬起手,轻轻抚在了任青山的臂上。
“逑光?”男子唤了他一声。
陌千迢垂下眼,鬓边微乱的发丝无声滑落在耳畔。
“义兄,逑光兴许有法子能让这伤不那么疼,你可愿试试?”
任青山皱起眉毛,思忖了半晌,似是觉得颇为有趣,点了点头。
“便试试逑光的办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