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千迢十四岁时,与教导他习画的师父相依为命,在人间大城垂杨替人代笔营生。
那年他瞧见一人红擂台上衣的身姿骁勇灵活,不羁的短发在艳阳下无比抢眼,他压抑不住心口起伏的悸动,疾疾奔回自己的小院,绘下了人生第一幅《任青山夺魁图》。
是的,第一幅!
几年后他随着年轻的城主迁至驿城,在城门口偶然结识任青山,并受其邀约住进任氏府邸,直到任青山遇刺。
这之间短短数年里,就连陌千迢自身也记不得究竟画过多少幅任青山画像了。
嘉武三十五年,陌千迢与一众垂杨百姓追随着任青山,一齐迁入驿城,各自扎根奔走,巩固势力,过了鸡飞狗跳的头一年。
隔年盛夏,恰逢年号更迭,任青山在城门口惊鸿一瞥,瞧见有个小绘师在画他,却偏偏不替画中人描绘面容,任青山颇感有趣,上前寒暄几句,问了对方摆摊作画报酬如何,少年并不奢求太多,老实说起替邻人作画少得可怜的报酬,面上带着腼腆的笑容。
见他孤身在外、寄人篱下,任青山替少年觉得不值,于是便临时起意,提议让陌千迢借宿到任府近点画他,多画几幅也能多赚点银两。
陌千迢闻言很是受宠若惊,但终究不愿拂了任青山好意,于是收拾了简单行囊,拖着画箱便住进了任府闲置的客房。
然而此时任青山刚被推选为七十二城盟主,时有联盟大事需得他亲自出城解决,实是无暇分神特别关照陌千迢。
而陌千迢也颇是安份地待在那处借给他的小院子里,偶尔在院里的梅树下探头瞧瞧任青山匆匆而过的背影,仍照旧上街摆摊替人作画,聊胜于无地收取酬劳,绘矮小的仙兽逗孩童欢欣雀跃。
一日,两人偶然在府外遇见,是驿城城南较偏僻处的小巷内,陌千迢此番是给人送来绘好的画像,自户民宅中走出,不期会在此地碰见任青山,有些讶异:“城主。”
任青山却还记得他,依旧带点戏谑地喊他“逑光先生”。
陌千迢讪讪别开眼,起了个话题“城主何故在此?”
枣衣的男子提起手上的酒坛,得意地晃晃:“先生有所不知,唯有城南这隐密的街坊里,才有驿城最好的美酒。”
他半是玩笑地邀陌千迢共饮,而少年尚未来得及回应,却见任青山两眼一瞪,忽地把酒往他身后远远一扔:“胱当!”
伴着一声脆响,酒坛尽碎,栾山春酿浓郁的酒气蒸腾而出。
任青山拔刀出鞘,杀气腾腾地横在身前,将陌千迢拉至身后,少年一个踉跄,回过头只来得及瞧见巷子那头站着一名赤着双足,衣衫褴褛,橫眉铜铃眼的男子。
那人一见势头不对,便足尖轻踮、转身掠过房舍屋檐疾奔而去。
任青山垂下刀,啧了一声:“酒都没了,晦气。”
他正要收刀入鞘,却见陌千迢一直紧盯着他的刀看:“逑光先生?”
被这样一唤,少年才回过神,轻咳两声:“好刀好刀,城主好风采。”
任青山哼了一声:“肯定又是城西那帮混账,成天想扳了任某!”
他一面将刀收好,一面愤愤不平道:“若哪日教我看清了那人模样,任某立马带人端了他老巢!”
陌千迢闻言,却是若有所思,而后从画箱里翻出半张白纸,倚在墙上,几笔寥寥,便把方才所见那人形貌栩栩地画了出来。
任青山瞧了,不禁瞪大眼:“先生好生厉害!”
他赞道,“若能有此画为证,子靖叔也会同意任某对付那厮了!”
陌千迢把笔塞回衣袋里,做了个请的动作:“便请城主收着这画吧。”
任青山妥善地收起纸张,沉默思索了一晌,而后再抬眼,面上是个耐人寻味的灿烂笑容:“逑光先生,此后,不如便随任某同行吧。”
自那之后,任青山果真便在出府前,亲自到陌千迢借居的漱梅院里喊他一道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