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千迢初时还会婉言推辞,可几日后,终是在对方的坚持中败下阵来,措着画箱随他一同出府。
任青山身负的城主职务繁杂众多,小至府门口的石狮身披的布帛材质、大到这年农民的收成多寡、城中的军备问题,全都先经由长史徐子靖一一过滤,将非得由任青山亲自裁决的事务给呈上。
陌千迢每回见到徐子靖前来与任青山议事,总会不自觉地走慢一些,与前头阔步走着的那两人拉开一点距离,以免不经意听见不该听闻的军政要闻。
大抵是因为总是这般在后头瞧着任青与徐子靖交谈,陌千迢心底总觉得那中年男子的身影瞧上去十分宏伟,既能一丝不苟地梳理城中大小事汇报于城主,又是少数能对于任青山的任性行为叨念上几句之人,便不由得对徐子靖充满了敬佩。
文书庶务较不繁重的日子,任青山便会将事务交托给副手宋奕,自个儿轻装上街去,美其名曰视察民情,实际上便是在城内四处转转,尝尝这摊、再喝了碗那店的汤,偶尔还会遇上腼腆的小夫妇带着襁褓里的孩儿上前,想让城主替孩子取个名。
任青山不擅长咬文嚼字,只得赶紧拉了陌千迢上前解围,本人则顾自在一旁“甚好、甚好啊”地无条件附和。
那夫妻求得了孩儿的名字,喜不自胜,做丈夫的拿出了一块形态歪扭奇绝的奇石,呈给任青山过目“风闻城主喜美玉怪石,小小敬意,不足为道。”
任青山瞧那石头确实有趣得紧,掏了些银钱塞到那男人手里:“不错,任某买下了。”
那夫妇错愕地面面相觑,半晌后,抱着婴孩的妻子说:“这石是为了感激城主替咱俩孩儿取名之谢礼。”
任青山摆摆手:“孩子的名可不是任某所题。”
他说着,伸手指了下身旁的年轻绘师。
“若真要道谢,便向逑光先生说吧。”
那夫妇从善如流地连声说好,陌千迢尚未来得及婉拒,那丈夫便又拿出一样事物,殷勤地递至他面前:“小先生,多谢您替小儿取名。”
那是个三脚金乌的青铜纸镇,神态酣然生动,圆润讨喜,陌千迢便也不再推辞,却想起某事,让二位夫妻稍待。
他从画箱里翻出笔墨,提笔细细画了那夫妻与孩儿神貌,吹干墨迹,双手捧了交予小夫妇:“祝阁下阖家安康,和乐美满。”
夜里,陌千迢坐在书案前,反复地摆弄那方纸镇,爱不释手玩赏一番后,还要替它画像、寻个好方位放了,才肯消停。
不想正举起那幅画端详时,任青山碰巧经过他门前,见那图纸画得精致逼真,便央着陌千迢也给他的怪石画上一张。
少年拗不过他,只得随任青山至青竹院,一入门便见桌上及架上、几上四处摆了各种奇岩怪石、木雕玉石等玩意儿,还有一个木棚子里放了高高一叠话本。
陌千迢粗略一看,多是些《南海大侠平四乱》、《江湖绿林传》一类的话本,房里事物众多繁杂,虽嫌凌乱、却意外地不失清洁,乱中有序。
任青山推他至案前坐了,自己拉了张凳子在一旁颇是殷勒地提袖研墨,笑嘻嘻地看陌千迢借了他毛笔,铺纸挥毫,将他案上摆着的奇石给绘得古朴沧桑,犹如真正的峥嵘山势一般,任青山甚是满意,又恬不知餍地让少年多画几张。
陌千迢瞧他欣喜,便也没推辞,一画便是几个时辰过去。
那夜陌千迢睡得极晚,天明了又随任青山上街去,一路不住地打着呵欠,两人途经城中街市,听闻一阵骚乱,走近了才看清是两名商贩隔空在叫嚣。
其中一人举着切果物的刀子骂骂咧咧,另一名则挥着油锅里的网筛高声咒骂,瞧这架势多半是谁又抢了谁生意云云的日常争执。
路旁看热闹的人数不少,年轻女人们掩着嘴私语窃窃,男子们则抱着胸事不关己地指指点点,更有孩童被激昂的对骂和刀子及锅子敲击的声响给惊吓到,嘴一扁便嚎啕出来,场面一时混乱非常,人潮堵得整条街巷水泄不通。
如此吵闹的场景看得陌千迢不禁蹙眉,此时人群中有谁瞥见了任青山那高大显眼的红衣身影,张嘴便是嚷嚷:“城主!老张和陈哥又要打起来啦,您快拦着他俩!”
“这便来!”
任青山扬声喊回去,一片吵杂中,为了让少年能听清他的嗓音,任青山只得俯首在陌千迢耳边说道:“梧羁得去劝劝那两人,先生可先至邻街鋪子里逛逛,此间事了后,梧羁便去寻你。”
陌千迢巴不得早些离开那处纷乱,面色一松,点点头便捎着画箱转身借道离去。
任青山目送他离去,勾起嘴角回过身,众人见年轻的城主在此,纷纷给他让出了一条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