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寂无声,皎雪坠长空。香断灯昏吟未稳,凄清。唯有刀光伴烛明。
三更已过,一群菜户戴着斗笠,每人肩上搭着个竹扁担,满身是厚厚的雪,在西宫门前冻得瑟瑟发抖。
符宝怀里的暖瓶冷了三个,又换了三个。她披着黑色的斗篷,在雪里走来走去,耐不住焦急,冲妙花叫道:“殿里的灯都要灭了,我进去瞧瞧姐姐杀做完了事么?!”
落星宫的人穿的甚是单薄,又一直站着不动,已然冻僵了。妙花手里攥着刀,伸手拦住了她,声音虽柔,却字字铿锵地道:“宝公主,你不能进去!”
符宝怒道:“你凭啥拦我?!”
妙花说:“十公主有命,没她的传唤,别人都不得入内。”
“她说的是你,又不是我!”苻宝说着就伸手去推宫门,却被妙花推了出去。
“你敢打我?”平生第一次被人推搡,苻宝对身后的菜户嚷起来:“来人,把她捆了!”
菜户们面面相视,都垂下了头,没人上前动手。他们来之前,已经被告知,要听十公主而不是这个刁蛮公主的。况且他们都不傻,对面十几人手里的刀上可都结着血冰,一脸杀红眼的恐怖模样。他们是来收尸的,又不是来拼命的,自然不肯向前一步。
苻宝见无人应和自己,撸起袖子甩了妙花一巴掌。
妙花昂着红肿的脸,冷眼瞪着她,毫无放其进去的意思。
苻宝还要动手,一直在雪里安静等待的苻锦开了口:“住手,且再等等。”
“姐,再等就天亮 ”苻宝一句话还未说完,西宫大殿里忽传来一声凄厉惨绝的女人叫声。一群人耸动起来,纷纷竖起耳朵去倾听。但西宫大殿的灯灭了,又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静。
须臾,大门吱呀呀地打开,柳七七笑吟吟地挑着灯走了出来。
苻宝喜上眉梢,跳着脚儿地喊:“姐姐,你终于出来了!”
柳七七见到她和苻锦来了,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张夫人的用意。皇族的女人,一辈子别想撇清内斗的刀光血影,她特意让两个女儿来历练一番。
柳七七冲众人点点头,而后才望见妙花腮上爬了五道手指印。她登时阴下脸,喝问:“谁打得你?”
苻宝见柳七七散着长发,小衣和裙上溅满了血,眼中跳跃着意犹未尽的杀意,顿时对这个陌生的公主姐姐怕了几分。她挤出个笑来,说:“姐姐,这奴婢刚才不放我进去,我才打了她一巴掌。”
柳七七一听,踱下台阶,甩手一记耳光把苻宝打趴了下去。
苻宝耳膜暴鸣,半张脸已麻了,趴在雪里不敢动弹。
“姐姐,宝儿任性惯了,你且饶了她这一次 ”苻锦求情地说。
柳七七横眉冷对,道:“浑不知大局的娇纵货!现在是我打你,以后别人可不会对你这么客气了!你要记住,打狗也要看场合、看主人!”
“姐,我错了 ”苻宝忍着不哭,委屈地说。
柳七七见自己下手有点狠,心中一惊:“我怎么又像个妖一样这么残暴了?!”
“起来吧”,她有点不好意思,语气和蔼了很多。
苻锦望着黑黢黢的西宫,低声问:“香姐,里面的人都安静了?”
“嗯,你们进去吧。不过不过”柳七七搔着长发,说话有点支支吾吾。
“咋了?”苻锦担心皇后还有一口气,自己待会可不敢上去补刀,于是轻轻追问道。
“额,那贱人的尸体被我扔进茅房了 ”柳七七神秘莫测地说完,冲妙花示意,便要领着众人回宫。
“香姐姐且慢,你头发上沾了个东西”,符锦说着,从柳七七鬓角上轻轻摘下来一团血红的东西,疑道:“我刚才还以为是姐姐戴的簪花,但它一直在蠕动,果然是只棉红蜘蛛。这么冷的天气,这个害虫怎么没有被冻死?”
柳七七和夏侯丞望见棉红蜘蛛,皆吓得一哆嗦,匆匆消失在了雪里。
符锦将蜘蛛弹飞了出去,对着柳七七的背影深施一礼,才拉起符宝,与菜户进入了西宫。这些菜户都住在长安城外,是符锦私人农庄里的佃农,每月总要进宫几次来送菜。让他们掩人耳目地运尸体出去,是再好不过的了。
符锦看着菜户将尸体装进箩筐,嘱咐他们用羊皮包裹好筐子,以免渗血被侍卫发现。待每个菜户挑着两具尸体陆续出了大门以后,才命剩余的人将血迹铲掉,接着与符宝走进了大殿。
不多时,大殿里飘出两个公主撕破喉咙般的惊呼。
四更时分,夜雪正浓。月华宫附近的那座偏狭的小楼里,张夫人和女官王氏齐齐惊呼:“什么,十公主把皇后做成了人彘,丢进了厕所里?!”
符宝躲在张夫人怀里,俨然被皇后惨死的样子吓坏了,手脚不住在抖。
符锦性格沉静,早没了惊慌的神情,坐在地毯上一边烤火,一边徐徐说道:“其实皇后也不算是人彘,香姐特意给她留了一只眼。”
“厕所里还有面大铜镜,围着一圈蜜烛,正正对着尸体”苻宝战栗地说,“香姐真是真是”
“镜子是怎么回事?难道香公主还懂邪术,用这个法阵锁了皇后的魂去?”王氏惊异地问。
符锦摇了摇头,笑道:“香姐给皇后留了一只眼,又对着她打起一面被照得通亮的镜子,你不懂什么意思嘛?她是为了让皇后看清自己被做成人彘的恐怖模样啊!”
“皇后死时,一只眼蹬得好大!她她是被活活吓死的”符宝说。西宫里那声惨绝人寰的叫声仿佛还萦绕在耳边,令她十分后悔打了柳七七的宫女。
张夫人和王氏听完,都觉得浑身发冷,对柳七七毒辣的手段骇然不已。
“我已命人入殓了尸体,钉死了棺木。母亲可放心,没人会看到皇后尸体的样子”,符锦幽幽地说。
“到底是你办事牢靠”,张夫人嘴上夸道。但她又觉得符锦小小年纪,办这种事如此利落,不禁担忧其性格太蕴积阴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