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速滑鞋上,踩着八个轮子,从朝完圣的地方,往外面的世界奔去。
这世间有太多人向往诗和远方,所以骑游队和自驾人总在318线上一路往西,去到他们心目中的圣地瞻仰。
尘世和桃源,隔了山海,隔了无数天堑,程航东也曾经是西行的一员。
单珠不是,他生活的地方就是别人的诗和远方。
他正穿着轮滑鞋跨越山海,逆行318线……
观看的人远比看朝圣直播的少了许多,大多数是轮滑圈中的。不少还知道十二年前,曾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要速滑去西藏。
而今,少年已经三十岁了。
三十岁的程航东沉默了很久,没有被热血燃情的弹幕打动。
他没有管,就像未曾看见一样,继续着自己的工作和生活。
早在扯断玛瑙项链的时候,他就说过决绝的话。
可某音好像是因为他曾在这个账号的直播上停留过,所以总会把直播画面推给他。
有一天,镜头里下雪了。
鹅毛大雪,像程航东曾经看见过的那样。就连两旁的草甸,都铺了厚厚一层。
几经思索以后,程航东在心里骂了一声单珠,最终还是拨通了彭措大哥的电话……
“喂——”彭措并不知道程航东存了他的手机号,也没个来电显示,用本地话问道,“虫草买吗?”
程航东清晰地说:“我是程航东,单增的前男友。”
彭措:“……”
“你弟弟在公路上轮滑,大雪天干蠢事,你不想他出事吧?”程航东迅速说道,“最好去阻止他。”
这不是夏天,大雪伴着狂风。别说轮滑,就连自驾都充满危险。
算起来,单珠朝圣一年,修行四年,在此期间肯定是没有穿过轮滑鞋,也没有练过技术的。
除了担心他的安全问题,不想出人命,程航东不做他想了……
彭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本地话,恶毒而粗鲁地骂道:“zaru,qiebasuo!”就挂掉了电话。
程航东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那句话大概相当于“傻|逼,滚去吃屎吧你”,感到莫名其妙。
他觉得彭措大概是没有懂他的话,再次拨通以后,一字一顿地说:
“我是程航东,我说的是真的,你不信的话自己去看你弟弟直播。多大的人了,还干那么幼稚无聊的——”
彭措再一次打断,确保他能听懂地说:
“你他妈就算说英语我也听得懂,你的意思就是我阿弟出事不关你的事呗。白眼狼,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我阿弟要是少一根汗毛,我拿着祖传的马刀来蓉城砍你,看看你的心是不是真的黑的!”
“不至于吧?又不是我让他这样做的。”程航东压下骂人的火气,知道彭措向来不好说话,“他朝圣回来,不是一件对家里很好的事吗?你去接他啊!”
话筒里传来彭措粗重的呼吸声,他似乎气得发抖,好半天才断断续续地说:“单增,是为了家,才朝圣吗?”
“为了信仰?”程航东猜测道,“我不懂,但是你和我争辩没有意义。早开车过去,能早点找到他。”
彭措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嘶声爆吼道:“程航东!我阿弟能有今天全拜你所赐。你还优哉游哉地在那边给我打电话!”
“他十五岁的时候不懂事,见你醒不来就去寺庙里面给你供灯。可是他没有钱,寺院的僧人说可以用时间来换。我阿弟把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五年换给你,你好了他就得去修行还愿!”
“我知道你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觉得请|愿还愿、明灯供佛、侍奉神祇这些事都很蠢。但是请你不要在他付出一切以后还说风凉话,这是他的决定,我拦不了!阿爸阿妈也劝不了!”
手机里发出“嗡嗡”的响声,彭措死咬着牙关,很久很久以后才接着说:
“你不信的话,我把你留下来的日记寄给你。你好好看看是不是你的笔记,你写着你要是能好起来,会自己来还愿。”
“程航东,五年,他最好的年华。你这五年是怎么过的,我阿弟又是怎么过的!??”
……
程航东说不出一句话,喉咙像是被堵住了,手掌拽着手机,被棱角边缘压出了血青的印子。
电话久久没有挂断,从那头传来彭措失控的哭声。这是一个大哥对自己弟弟的爱,哀其不幸,却又无能为力。
程航东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彭措的时候。大哥用敌视的眼神看着他,给他讲了阿加弄洼鞑靼马的故事。
然后,他说:“因为遇见过你,我阿弟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他不再重复父辈封闭、古老的生活方式,选择了去看见更大的世界。我感谢你,有你他才有这种改变。”
“但也因为你——”
后半句话没有说完,被闯进来的单珠打断了。
从始至终,欺骗与瞒,他都不想让程航东知道真相。
单珠早就准备好了——时间。
他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