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万军长发间结了霜,好像瞬间白了头,鲜血从手肘流下来,滴到了程航东脸上,又立即凝结成了冰渣。
“爸……对不起。”程航东忽然说道,转而就无法继续了,声音仿佛被冻住。
无可否认,程万军是那样爱他,宁愿用生命来救他。不让他开启轮滑事业,也是真的担忧他的安全。
程航东在血腥味里深刻认识到自己和父亲赌气的形式那样幼稚,拒绝交流又是多么不应该的一件事。
父亲不是完美的,他也不是。
他们有着相似的脾气,彼此都不肯服输,总是在言语间互相厌弃。
可是生死摆在面前的时候,父爱虽然不能书写,却是在绝望里把他拉出来的那个人。
程万军总是散漫的,他刚才的慌乱和痛惜,程航东都看在眼睛里。
假期的相处并没有让他们父子缓和关系,反而是这一场意外,使彼此都低了头,给对方道歉……
回程路上,程万军不肯穿上军大衣。
单珠只好和程航东骑着一匹马,把他裹在自己怀里。像是上次雨夜在卡子拉山一样,用胸膛暖着他的后背。
房屋仿佛一个避风港,三人回去了才觉得重获新生。
刺眼的阳光再次隐匿,黄昏时又开始落雪,没谁愿意再走出温暖的房间。
单珠摆了点暖身的青稞酒出来,在火炉上熬着姜汤。
他觉得是时候趁热打铁,让程叔叔和东哥真的好好聊一下了。
这趟旅程其实不仅仅是林阿姨让程万军来的。
那天在程航东家的时候,单珠起得早,做早饭的时间里他们聊了一下,得知程航东基本不会回家过年。
他邀请了程万军冬季来他的家,也邀请了程航东。所以才有了程叔叔忽然出现在公寓,死皮赖脸要跟着来的那一天。
高原的娱乐方式很少,没有繁杂的朋友聚会和许多可去的地方。他们会把更多的关注放在彼此身上,这就是交流的开始。
只是没想到,今天的一场意外,竟让父子关系破冰,有了意想不到的和谐。
吃了个半饱,单珠就捂着自己说:“我头疼,好想睡觉啊……”
“没事吧,我带你去卫生院看看。”程航东连忙凑了过来。
“抱着暖水袋睡一会儿就好了,你们接着喝吧。”单珠贴心地给两人倒上酒,把楼下会客厅留给两父子,自己猫身去了二楼卧室。
就这样,程万军自斟自酌,和儿子沉默对坐了好几分钟,才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东啊……我不是什么好爸,你多担待一下。”
程航东撇开头,说:“我也不是个好儿子,很多时候都让你失望。”
“其实你每一条短视频爸都在看,每一次拿奖,我都真心为你骄傲。”程万军想了很久,才说,“爸爸在外面挣钱,缺席了你的成长。却对你提出强硬的要求,是爸不对。”
“爸你别这样,我不习惯。”程航东也灌了一口青稞酒,望着跃动的火焰说,
“我还是喜欢你前几天那样对我大吼大叫,让我干这干那。虽然嘴上不乐意,但我其实挺开心……你能陪我来这个艰苦边远的地方。”
程万军憋了点笑:“哪儿艰苦了?有单珠在,咱爷俩好吃好睡,也没耽搁工作学习,哪里有一点艰苦?”
“真正艰苦的,是我刚出国门的时候。语言不好、难以融入文化、创业路上资金短缺……总之,还有很多很多你以后走上那条路,才能了解到的困难。”
“那为什么还要去呢?”程航东不解地问,他从懂事就开始不理解,“为什么要放弃稳定的工作,去投奔爱好,走一条未知前途的路?”
程万军苦笑了一下:“因为……你爸死在太正直上啊。”
程航东没笑,他的父亲始终像长不大的少年,潇洒随性,不受束缚,对事黑白分明。
“爸学的是会计,干的也是财务。在那个岗位上,看见了许多脏东西,不断刷新我的价值观。”
“因为一笔款项对不上的问题,爸不肯帮人做假账。我只是一个工薪阶层的普通人,对方却有更高层的关系,可以整得我没有年终奖、天天坐冷板凳、受尽白眼。”
“我改变不了现状,只能选择自己离开。别人眼里的铁饭碗,于我而言……不过是一碗烂粥。”
程万军说到中途顿了顿,然后抬起头来,眼底有某种名为自傲的光芒:
“你嘲笑爸爸吧,因为我至今不成熟。君子能屈能伸,我偏偏不能屈。硬着头皮也要贸然辞职,然后走上一条当时看来惊世骇俗的路。”
“爸你可真幼稚。”程航东终于笑了笑,碰了一下父亲的杯子,“如果成熟就是学会曲意逢迎,我也学不会。如果我是你的话,也会砸了那个饭碗。”
更何况,他优渥的生活,少不了父亲的辛苦付出。
虽然不及吴迎龙那样,是个富二代。不过程航东真的从未吃过苦,这是他认识单珠以后才体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