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客的朋友已经走了,彭措看见单珠带了一个同学回来,赶紧迎上来说:
“怎么只带了一个人……诶,你脸上谁打的?”
单珠嘴角有点青红色,程航东那拳太狠了,让他半个腮帮子都有点肿。
彭措顾不上招呼客人,瞬间握住了手中的马刀:“谁欺负你了,大哥去给你报仇!”
程航东有点心虚……
眼看哥哥就要把马刀拔出来,单珠赶忙压着他的手说:“和好了,打了一架已经和好了!”
彭措斜眯了一下程航东,用当地话问道:“他?”
单珠点了点头。
当年程航东出事的时候,彭措在拉萨打工,家里只有单珠的父母和他。
后来单珠到高三的时候学业紧张了,彭措才不得不回来,照顾家里的牧场和牛羊。
兄弟两人关系很好,单珠也把程航东的事讲给哥哥听过。
彭措神色收敛,用汉语说:“先换身衣服吧,再出来烤火。别感冒了……”
“嗯,他似乎有点高反,我待会儿带他去卫生院买罐便携氧气。”
单珠拿了些干净衣物给程航东,就自己出去了。
脱下浸湿的衣衫,东哥观望了一遍房间里的摆设。先是觉得国家政策真好,牧民新居干净明亮,而后看到了自己那双破旧的轮滑鞋。
就像他对待格萨尔王护身符一样,单珠把轮滑鞋摆在一个亚克力盒子里,就放在书桌旁边。
这样他埋头苦读的间隙,一抬头就能看见这双鞋。好像鞋子能鼓励他继续努力,才能靠近它的主人。
程航东擦着头上的水珠,仔细看鞋子刀架前方,有一片磕碎了的地方。
虽然不影响基本使用,但那里显得格外尖锐。刀片一样,可以随意划破血肉。
屋子里光不亮,他想看得再清楚些,便摁开了台灯。
那一瞬间,护眼灯光照亮了单珠的书桌。
轮滑鞋旁边还摆着许多练过字的白纸,是单珠模仿过的程航东的瘦金体,把东哥的字迹当字帖练了。
最上面那张,写着几段日记一样错乱的话语,没头没尾的。
“我从不知道陌生人的善意可以维持到这种程度,这些日子昏昏沉沉,反复晕厥、呕吐,甚至大小便失禁。”
“他照顾我所有的饮食起居,打理排泄物,陪伴我说话。我却不再肯定,将来会否记得这一切。”
“如果此刻的我躺在城市的icu病房里,就会有监控摄像头记录下每一天。可是日期对我来说都是虚妄了,这里没有路、没有车,医生来去一次镇上需要骑马两天。但我明显不能走,也不能在马背上颠簸。”
“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还是一个智慧生物,我和那些圈里挤着等待投喂和收拾的牛羊又有什么不同?”
程航东看着极似自己的字迹,朝下翻了翻,却没找到原稿。
他弯腰瞧那些堆叠的纸张,正要再抽出点下面的,卧室门忽然被打开了。
彭措斜靠在门框边上,高大的身姿投出一片阴影。
他点起了一根烟,在逐渐燃烧的烟草味里说:“他被我支去买氧气了,咱俩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