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最深处,陈梁皇帝批阅奏折,朱笔落下,写了两个字“已阅”。
他合上奏折本想批阅下一份,忽觉得奏折中的名字有点眼熟,重新打开一看,眉头紧锁,吩咐太监喊来刑部尚书。
“臣李丹平叩见陛下。”
“起来吧,看看这份奏折,再与朕细说。”
李尚书接过奏折,匆匆一看,心中了然,“回皇上的话,此案证据确凿,大楚郡郡守和前去查案的六扇门皆可作证,并有刘家姻亲的张家张瑞亲口作证。”
皇帝头也没抬,继续批阅急需处理的奏章。
“臣告退。”李丹平倒退着走出房间。
“唉…真是不让朕省心啊。”皇帝深深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陛下,您又犯头痛了,奴才这就去找太医。”
“不必了,老毛病而已,你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是,奴才告退。”
陈梁皇帝走到窗户旁边,不远处就是他的御花园,从这里可以听到女孩的声音,一会儿哭又是一会儿笑的,一听就是老九又被她娘欺负了。
那年偷偷溜出皇城,他与陈廷风第一次见面,被揍哭了。
他十二岁,陈廷风十岁。
两人不打不相识,就此相知。
外人只知两人同窗三年,却不知那三年是当今皇帝最落魄的时候。
“廷风啊,当年你与朕秉烛夜谈两宿,毅然要向天下承认你就是毒害老二的真凶。你这么一死,天底下再无与我交心之人了。还有啊,你儿子和你侄儿都不是安逸的主,倒是与年轻时的你相像,表面上和和气气,内里鬼点子最多。他们的胆子比你我大多了,竟然敢陷害朝廷命官之子,你说他们知不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的道理呢?还是应该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想到这里,陈梁皇帝觉得好笑。
“哈哈哈,十五年了,你当年叫我一声哥,我应你一个承诺,护你亲人安全,朕做到了,但朕觉得不够,朕落魄的那些年,唯一真心待朕的只有你廷风一人。世人毁我谤我疑我猜我又如何?若非你不想让你的后辈入朝为官,朕甚至想实现我们的约定,你儿子认我为干爹,我女儿认你做干爹,可惜朕生了十四个孩子,只有两个女儿,老四痴情于你侄儿,只有年幼的老九了。你可不能怪朕,夫子说过人无信而不立,朕只能把老九许配给你儿子。你地下有知,就托梦让他等等几年。哎呀,未来姑爷想替父报仇,朕这个未来岳丈不好拒绝啊,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什么刘家不刘家的,朝堂上嘛,有人进来就得有人出去,这话还是你教我的。你不说话,我可答应了啊!”
陈梁皇帝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习惯,遇到烦心事喜欢自言自语或者把所有的想法写出来,这是他从陈廷风那里学来的。做皇帝十五年,他用了这个法子十五年,倾诉对象不是他的皇后或贵妃,而是已经死去十五年的宠臣。
那天黎明时分,他的同窗好友对他说:“廷风希望谦哥将来能做一个忧国忧民的好皇帝。廷风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谦哥坐稳皇位后能救我陈家,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一世安宁。”
陈敦谦是他的名字。
“来人……”
陈廷扬回程的路才走了一半,就收到了内应从皇城里传出的消息:陛下派内侍太监监斩死囚刘应钦。
纸条被撕碎,与灰尘混在一起,马车碾过,分不清泥灰与碎纸片,马车里的陈廷扬不太能琢磨透皇帝的真实想法。
两朝元老刘敬仁虽然站错队,但这些年他和刘家依然过得滋润。
刘家与陈家的情况差不多,皇帝初登大宝的头几年,两家都过得风雨飘摇。
皇帝的的确确是个好皇帝,百姓都说皇帝心胸宽广,识贤容能。
“会不会是我多想了?”陈廷扬不禁怀疑自己的想法,此案与皇城有关,皇帝重视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大秦郡西城。
一座庄园高挂着一块匾牌,其上有先皇的亲笔题词“刘府”,这种无上荣耀连当下最炙手可热的陈府也不曾享有。
皇帝肯赏字给臣子足以代表浩荡圣恩。
刘应麟在大厅里走来走去,他正陪着夫人听曲,收到父亲的消息立即赶了回来。
刘老夫人哭哭啼啼:“亲弟弟被斩首,你这个做哥哥的倒好,还有心思游乐。张家女子有什么好,竟把你迷成这样。”
刘应麟不开心了,反驳道:“谁叫他没长脑子,吃了熊心豹子胆去大楚郡,游山玩水还好,居然胆敢谋划伤害陈廷风的儿子。娘,爹,为什么他就不能学学陈黎好好躲在大秦郡等待时机呢?或者找几个替死鬼去大楚郡也成啊。因为他伤心到现在,不值当!”
“你怎么看这事?”
刘敬仁睁开眼睛,手指敲击桌面,从脸上看不出悲或喜。他这辈子活得足够了,寒门苦学,县试、府试、乡试、会试、殿试,耗尽二十年光阴从万千学子中脱颖而出,又耗尽二十载从九品爬到一品,直至位极人臣,距封王只有一步之遥,他被人踩过,也狠狠踩过别人。美中不足的是四房妻妾,五个儿子中只有老大能与他说上几句话,老二最多听懂两句,其余三个真正算得上‘只言片语’了。
刘应麟寻了把凳子坐下,回道:“我觉得爹您多虑了,二弟嫁祸于并肩王的侄子,又不知如何从皇城中窃取专门用来治疗陛下头痛病的圣药,陛下生气派个太监去监斩,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所以你认为正常?”
“他死的不正常,皇帝被太监过去很正常。”
“唉,去吧,做你该做的事情去吧。日后你和羽遥莫再找陈廷扬儿子的麻烦,这些年借着我与他的朝堂之争,你们做了什么事,我没说不代表我不清楚。她已经与你成婚十多年,过去的事情可以算了。”
刘敬仁第二次觉得自己老了,第一次是他亲眼见证陈廷风仅用三年时间做到了他二十多年才做到的事情。
刘应麟脸色一变:“父亲的意思是认输?”
“呵呵,朝堂之争哪有什么胜负,出发点相同,立意又不分高下,老人总要给年轻人让位置。若是还想替张羽遥出气,往后得靠你自己了,爹的名声用一次少一次。”刘老夫人扶起刘敬仁,两老慢慢向他们的院子走去,终究是到了喜好安静的年纪。
刘应麟不甘吼道:“爹,您真的认输吗?皇朝不是有规定,凡七十古来稀以下都可为官吗?”
他还未达到自己的目的,还未替遥妹出心中的恶气,还未凭借父亲的关系爬到二品大员的位置。三品官在大秦郡只能勉强算得上一只大蚂蚁。
刘敬仁一愣,没有回头,说:“你娘给你说了一门亲事,孩子满…周岁之前,爹会一直在朝堂里。”
“非要逼孩儿吗?”
“你当作是帮爹和你二弟吧。”
刘敬仁转过身,决定先不回院子,趁天色尚早去拜访大儿子的未来老丈人,经过刘应麟身边时神色一凛:“你让爹失望了,以前你的确比应钦更有谋虑,但自从你娶了张家的女子之后,一天不如一天,如妇人一般,格局太小。朝堂之谋,当在大局。唉…”
刘应麟的眼神变得阴鸷,道理他全都懂,偏偏他比陈黎晚一步认识张羽遥。纵使那时候他是高贵的刘大少爷,陈黎只是一个祖上有荣光的再普通不过的读书人。
娘姥爷的,他凭什么看不上羽遥妹妹?!
羽遥妹妹又凭什么不喜欢风度翩翩风流倜傥的他!?
尽管最后他胜利了,娶了心爱的羽遥妹妹为妻,终身只爱她一人,虽然她对他心生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