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完后,并肩王在大楚郡又呆了三天,外客一概不见。
整日与庙祝老头切磋棋艺,晚饭之余,坐在院里与陈黎陈浩两兄弟喝喝酒,说说话,赏赏月。
次子陈明在祭祖完的当天便随亲娘回了大秦郡陈府,他好不容易远离书房里的那些圣人语录及娘亲到处收集来的书册,尚未来得及欣赏大楚郡的风景,但不得不走,实在没办法,两天内硬是被陈黎偷偷揍了三次。
三次啊!
哭又不敢哭,谁叫大哥比他先出生呢?
大哥管教不听话的弟弟有错吗?
圣人言长兄如父,夫子曰子不教父之过…
娘亲能做的只有向父亲告状,不痛不痒,从他眼睛睁开的那一刻,从未见父亲对大哥说过一句重话,更别谈什么动手打人了。
“你下定决心了?”
“唔…算是吧,当不当世子对我来说无所谓,再者,这个年纪也该有个儿子了,你…您不知道我现在多有钱,总要有个后代帮我花钱不是?”陈黎的回答很轻松,也很干脆,“四公主等了我几年,那位却迟迟不答应,不就是担心有朝一日,陈家那个吗?偏偏,皇朝也姓陈!我还是让未来老丈人睡个安稳觉吧。”
在陈黎的印象中,他与父亲交心相谈的次数屈指可数,一个是朝堂之中的大官,一个是百姓眼中的‘纨绔’世子,年龄越来越大,要忙的事情越来越多,后来几乎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除去逢年过节之外,大多是以书信往来。
陈廷扬也不意外,摸着下巴说:“也好,反正只传袭一代,子孙自有子福。爹尊重你的决定,世子不当也罢,廷风说得没错,当官的确没什么好的,苦闷极了。原本爹打算让小浩当世子,皇帝应该不会拒绝,看来只能由你弟弟来做下一任并肩王了,不过你还是多回去看看,也帮爹管教管教,你娘…你后娘名利心太重,爹担心陈明的路子走歪了。”
他说得很真诚,也是藏在心里的话。
“嘚嘚嘚,您啊,自己的孩子自己教,若皇帝答应,我要忙着教我的孩子。”
“哈哈,哈哈哈,爹这次回去一定尽力帮你求来这门亲事。不过,临走前爹有三件事和你说,听不听?”
陈黎下意识地点头,嘴里嘟囔道:“您说便是了。”
“第一,以后不得鲁莽,凡事务必再三考虑,把可能出现的结果都要算计在内。就拿这次事情来说,若不是我请出刘仵作,若不是我请葛老出手逼出那个姑娘身体里的毒素,你以为能这么轻松?还有你就不怕你在药膳司里的那颗暗棋临时反水吗?爹也没想到你的手竟然伸到了皇城中,还让那人谎报外邦进贡之物的数量,不知说你胆子大还是真的不怕死!孩子,暗棋不是这么用的,一招不慎,满盘皆输,懂吗?”陈廷扬瞧见陈黎神情变化,满意点头:“爹的身子还算硬朗,凑合应该还能活个三四十年,单单凭你世子身份,又遥隔数百里,你觉得暗棋会听你的吗?”
这话一出,惊得自以为算计都在掌握之中的陈黎背后生出一身冷汗。娘姥爷的,越想越后怕,如果皇城里的暗棋突然投靠他的对头,又或者向皇帝告发,下场着实不敢想象!
“用不着怕,既然刘家第二子已经入狱,说明你的谋划没出差错,只是日后考虑应当更加周全。不过,你对付的只是一个脑子发育不全又想干出一番事业的刘应钦,他哥刘应麟和在朝堂经营多年的刘家家主刘敬仁又当如何对付呢?”
陈黎心悦诚服,给父亲面前的酒杯斟满酒,恭敬地捧起自己的酒杯,说道:“孩儿受教,第二和第三件事呢?”
十四年!
陈廷扬记得大儿子最后一次给他敬酒是在十四年之前。
那年,大儿子也如今日一般,下定决心‘弃文从武’。
他很欣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高兴啊。
“第二件事于你来说简单却又可能很难割舍。”
“此话何解?孩儿不懂!”
“从明日起,你的商行不得再碰外邦的稀品和珍品,尤其是不能碰进献给皇城的贡品。以前的那些痕迹一定要涂抹干净,不要留下一丝痕迹,不值当信任的人就让他们永远闭上嘴巴。”
“您都知道了?”陈黎的样子像做错事的孩子,又像被踩到尾巴的蛇,“我身边有您的耳目?”
“真当爹是读死书的人?爹若真什么都不懂,如何能做并肩王。还有不会说话就少开口,安插在你身边的人能叫耳目?还不是因为爹看不着你,时刻挂念着你,总要掌握你的行踪对不对!?”
知子莫如父,陈廷扬拍了下大儿子的后脑勺:“想什么呢?爹不妨实话实说,你身边的人全是我的耳目,嘿嘿嘿。”
他指着守在院里的护卫和打扫院中清洁的家丁说道:“他,他,他,还有她,还有这个,那个,全是我的耳目。你要不要都换了?”
陈黎讪讪地揉着后脑勺,苦着脸问:“第三件事呢?”
陈廷扬起身扯了扯衣服上的褶皱,深深看了眼一直没说话的侄儿陈浩:“以后对你弟弟们好点,尤其是你那个八岁的弟弟,三十岁的人了,不要动不动就打他,我被你后娘唠叨烦了。还有你以后也会生孩子的,到时候他打你孩子怎么办?冤冤相报何时了。更何况,我们父子俩老去后还要倚仗他这个未来的并肩王。”他顿了顿,继续道:“与人和善,与世无争总没错的。”
陈浩站起来,拱手弯腰行礼:“伯父的话,侄儿谨记于心。”
陈廷扬绕过陈黎,将比他高出半个头的侄子陈浩揽入怀中,眼睛有些湿润:“大伯对不起你爹娘,也对不起你,如果哪天想回来了,写信给大伯,无论多远,不管多难,大伯和你大哥都会把你接回来,陈家永远是你的家。去了外面,多听葛老的话,少说话多听,不要学你大哥吊儿郎当的样子。”
陈黎也起身抱住了两人。
站在窗旁的庙祝老头悄悄关上窗户,吹灭了烛火。
“剩下的这些天,有空多去你父亲和娘亲的坟前陪他们说说话,你爹是陈家的英雄,也是陈梁皇朝的英雄。当年害你爹的人,此去皇城,大伯一个都不会放过,还是那句话,长辈间的恩怨由长辈了结。”陈廷扬瞅着葛老的房间,压低声音道:“小浩,如果你不想走了,让陈黎拖着葛老,你去大秦郡找我。大伯希望你留下,你爹娘应该也这么想!”
他说完这些,拍了拍陈浩的后背,恍惚回到了父亲去世的那年,他也是这么抱着弟弟廷风。
这些话,陈廷扬憋了许久,十五年前,陈家有弟弟陈廷风撑着,他在背后默默支持。因皇储之争,陈家沉寂落魄,多少族人急于撇清关系,连夜逃出大楚郡隐姓埋名,作为长兄的他闭门不出,潜心苦读,钻研祖上和弟弟留下的书册,苦苦思索如何才能使陈家恢复往日荣耀,他一人担起振兴家族的重担,就连大儿子陈黎在外花天酒地,不学无术也不管不问。
后来皇帝念起旧情,陈家受圣恩眷顾,一步登天,他又是一人独自前往大秦郡,本本分分地辅佐皇帝,尽全力做好份内之事。期间,三次因繁杂的公务而病倒,这事没人知晓。皇帝大发圣恩赐婚于他,想来好笑,说媒的是皇帝,未来夫人是皇帝的堂妹,年龄比陈廷扬小了三岁,心高气傲,瞧不上弟弟偏偏瞧上了他这个无趣的‘老头’。
天下太平啊!
自知不如弟弟廷风的他伸手抱住自己的大儿子和侄儿,嘴角流出微笑,心中念叨:该动手了,布局了这么些年,这把老骨头再不动真要生锈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