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十九咳出一大口血,目光疲惫,嗓音沙哑,“对了,咱们家地窖藏着的那几大箱金子,你可得好生保管,那可都是我毕生心血。还有我之前在地窖口布下的阵法,在我死之后,估摸着得失去效用,你得寻些草垛,将地窖口掩埋一二,莫要教旁人瞧去门道。”
他一边说话,一边握着长孙婉儿持刀的手,往自个儿的心口缓缓刺下。
长孙婉儿浑身发抖,泪眼模糊,拼命用力抵着刀锋,让其无法触及王十九的血肉。
让她杀死王十九,犹如万刀割心一般痛苦。
可,王十九却能在这般惨烈的场合,还不忘提及金银之事,让长孙婉儿压抑许久的情绪彻底失控,破口大骂起来,“钱钱钱,你就知道钱!这一辈子,你就钻钱眼儿里了!你都你都成这样了,还只会说这些,就不会说说别的话!”
王十九沉默片刻,轻声道:
“婉儿,你可是我的命,即便我死了,你也得好好活着,当然若是能好好对待我藏起来的几大箱金银就更好了。再说了,你又不是王安琪,那败家娘们儿是个手撒千金的主,我可不敢将我的宝贝托付给她,思来想去,还是你够勤俭持家,将金银托付给你,我放心。”
这话,可一点儿都不好笑。
或许,人在临死之时,都想着多说些话,王十九还有很多话要说,可他没有时间了,他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不断融入这座天地,他的境界,也在一步步临近那座木门。
恍惚茫然中,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团璀璨的光芒,光芒下面,有一座虚掩着的古朴木门。
光团的声音,震耳欲聋,“你是命运,你是我遗落人间的印记!”
王十九叹了口气,“我是你爹,我是你失散多年的亲爹。”
光团越发明亮,甚至有些刺目,“你,即将寻回属于你的真名与权柄!”
王十九目光复杂,“儿啊,爹是真不想要你,你能麻溜的滚远点儿吗?”
话又说回来,婉儿咋还不动手呢,这眼看着都没时间了。
‘噗呲!’
一声轻响。
王十九回过神来,看向长孙婉儿那一刻,忽然愣在原地,蓦然瞪大双眼,脑海一片嗡鸣。
只见,长孙婉儿紧紧握着刀柄,刀身依然刺入她的胸口,温热的鲜血喷薄而出,刹那染红白裙。
“几个月前,我听你说过,你无法以真名执柄天道,是因为你用你的命救了我。”
长孙婉儿凄然一笑,轻轻躺在王十九怀里,柔声道:
“我啊,只是个贫贱之人,从来不值得你为我付出如此代价。王十九我将你的命,还给你了,你要好好的活着,即便活的很辛苦,那也要坚强活着。毕竟,你还有地窖里藏着的那几箱金银,要照顾呢。”
随着长孙婉儿的气息越发孱弱,丝丝缕缕的金光从她的身上溢出,融入王十九残破空荡的身躯。
王十九只觉着这整件事情,甚是荒唐与可笑,他张了张嘴,喉咙似乎被一块儿石头堵着,说不出话,只能不断伸手去擦拭长孙婉儿身上不断涌出的温热鲜血。
这个向来坚韧骄傲的少年,终于哽咽起来,继而放声大哭。
他真是个废物啊,经脉尽碎,动弹不得,连阻拦长孙婉儿的死去,都无法做到。
这时,王十九的面前,又浮现出了一团璀璨的光芒以及虚掩着的木门。
他在虚晃朦胧里,猛然将整片木门踹得稀碎,再一把抓起振振有词的光团,狠狠一口撕咬下去,吞下腹中,血中带泪,又酸又咸。
长孙婉儿最后一声轻喃,说的是,“若是我当年没有遇见你,该有多好。”
若是她没有遇见王十九,或许王十九便不会有这般悲惨的命运。
多好。
可长孙婉儿并不知道,在她还是楚娇娘腹中的胎儿之时。
王十九就看到了她。
只惊鸿一瞥,便误了余生。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入人间。
面色憔悴、嘴唇干裂的王十九,轻轻抱起死去的长孙婉儿,踉跄起身,他掀开地窖,打烂几大箱金银,沉默着一步步走下轮回山头,走向人间。
天机阁之人,窥测天机,当受五弊三缺,越是近道之人,便会承受越大的因果。
那么,何为五弊?
——鳏、寡、孤、独、残。
那么,何为三缺?
——钱、命、权。
我就是一条被赶出家门的可怜野狗。
这句话,是王十九亲口对王十八说的。
其实,天机阁之人,皆是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