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天空中下起了雪。
雪粒子簌簌落在车辕上,青石板街面已覆了层薄霜。
马车忽地一顿,外头传来马儿不安的嘶鸣。
“让路。”
一道懒散的嗓音破雪而来,尾音里噙着不容抗拒的意味,仿佛天生就该万人避让。
宁舒蕴素白的手指倏地攥紧帘布,指甲在织锦上刮出细响。
忽听一阵沉稳有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那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势,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心上。
宁舒蕴眸光微凝,缓缓掀起车帘,恰好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男人高踞马背,玄色劲装勾勒出凌厉的肩线,腰间悬着一柄未出鞘的长刀,刀鞘上还凝着未化的霜雪。
他眉骨处有道新痂,衬得那双鹰目愈发凌厉,偏生嘴角噙着抹痞笑,活像头刚撕碎猎物的狼。
周重云。
她心尖蓦地一颤,喉间泛起熟悉的松木气息。
那夜柴草堆里,这人也是这般居高临下地睨她,汗珠顺着喉结滚落,烫得她浑身战栗。
“这位将军。”
宁舒蕴将颤抖的指尖藏进袖中,嗓音清泠似檐下冰棱,“总该讲究个先来后到。”
他忽然倾身,皮革束带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带着铁锈味的阴影笼罩下来:“本将军的刀刚饮过血,等不得。”
他唇齿间呵出的白雾拂过她鼻尖,混着血腥气的松木香扑面而来。
宁舒蕴呼吸一滞。
恍惚又回到那个雨夜,潮湿柴房里他也是这般气息灼人。
“巧了。”她忽然轻笑,手指不轻不重叩响窗棂,“这车里装着宁府要呈给户部的军饷账册。”
眼波流转间故意咬重了字眼,“若耽搁了……”
周重云眸色骤然转深,指节在刀柄上碾出青白。雪粒落在他眉睫,凝成细碎的冰晶。
“宁明诚的闺女?”他忽地咧嘴一笑,犬齿闪过寒光,“不在绣楼描花样,倒学起土匪来挡爷的道儿?”
缰绳在他掌心勒出红痕,骏马焦躁地踏碎满地薄雪。
“将军说笑了。”她忽然探出半截皓腕,纤指若有似无拂过,“路是天下人的路……”
“倒是将军这般作派,难怪御史台参您跋扈的折子能堆满御书房。”
周重云眼神陡然凶狠,铁掌猛地扣住她手腕。
宁舒蕴还未来得及惊呼,整个人已跌进滚烫的怀抱。
玄铁铠甲硌得她生疼,可更令人心惊的,是紧贴着她后背的胸膛里传来的剧烈心跳。
一下、一下,震得她耳膜发烫。
“既然罪名都坐实了……”他低声一笑,嗓音沙哑,带着几分恶劣的戏谑,“不如让宁大小姐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跋扈。”
话音未落,马鞭破空声惊起飞雪,骏马嘶鸣着扬蹄狂奔。
身后传来侍女惊慌的呼喊,声音很快被风声搅散。
宁舒蕴在剧烈的颠簸中下意识攥紧他的衣襟,指节都泛了白。
而下一秒,男人宽厚的胸膛迫不及待压了下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整个拢进怀里。
手臂愈收愈紧,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恍惚间,她仿佛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
低沉沙哑,像是跋涉千里的狼终于寻回了丢失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