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雨幕如同银色的帘帐般笼罩着北京城。雨水顺着屋檐倾泻而下,溅起一片片水花,街道上早已积水成潭。
骆修身站在左长安门的屋檐下,望着眼前这座他守护了十余载的皇城,内心五味杂陈。雨水打湿了他的蓝色长袍衣角,方巾也被潮气浸透,但他浑然不觉。
“真是讽刺啊”他低声喃喃自语。
几天前,他跟随兄长骆养性一起归顺了大顺,正式成为了一名贰臣。因为兄长手持“忠义证书”,他也沾了光,被封为校尉,继续负责皇城门禁。表面上看,他的日子似乎与从前并无二致,可内心的煎熬却与日俱增。
远处隐约传来整齐的脚步声,骆修身抬头望去。雨幕中,一队披着蓑衣的士兵正在巡城,脚步声被雨水冲刷得断断续续。这些士兵前几天还是明军,如今却换上了大顺的服饰。
“这世道,变得真快啊”
正在他出神之际,一个颤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位大人,可是骆指挥?”
骆修身转身望去,只见长安街上排着一长串人影,队伍绵延不断,从长安左门外一路延至宣武门大街。这些都是前来自投名职的前朝官员,约莫有两千多人,他们冒着暴雨,穿着各色官服,有的甚至连伞都没打。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大红蟒袍的文官正瑟瑟发抖地站在雨中,手中撑着一把破损的油纸伞,雨水顺着破洞不断滴落在他的衣服上。
“陈阁老?”骆修身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您怎么”
“骆指挥不必惊讶,”陈演苦笑着摆了摆手,“如今我已不是什么阁老了,只是一个前朝罪臣罢了。”
“陈阁老,您不是该随太子一同离京吗?”骆修身压低声音问道。
陈演冷哼一声,那张刻薄的面容上露出不屑的神色:“谁要跟着那些人走?一群无能之辈,把大好江山弄到如此地步!”
话音未落,陈演突然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凑近骆修身小声道:“骆指挥,听闻您如今深得天子信任,可知道些新朝消息?”
骆修身心中一阵恶心,眼前这位昔日高高在上的首辅大人,此刻竟如此卑躬屈膝。他强压下心中的不适,淡淡道:“也知道一二。天子这几日主要忙着两件事:一是追杀朱家父子,二是准备登极。”
“登极?不是说在西安已经登过了?”陈演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具体如何下官不知,但牛丞相和宋军师昨日与家兄商讨过登极时的治安事宜。”
与此同时,武英殿内。
“该死的郑一官!”李自成怒不可遏,重重拍打着案几,茶盏被震得跳起老高,“竟敢派船接应朱贼,朕必取他项上人头!”
殿内的大臣们噤若寒蝉,没人敢发出一点声音。刘宗敏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李自成的脸色,见时机差不多了,这才出声附和:“陛下息怒,等咱们平定天下,定叫那郑一官好看!”
李自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转向田见秀,沉声道:“锁天鹞,你立即去催促一只虎和李过,务必趁晴天动手,决不能让朱贼父子逃脱!”
“臣遵旨!”田见秀躬身应道,急匆匆退出大殿。
李自成又转向刘宗敏:“黄虎,你去见那些贰臣。六品以下的免见,六品以上的要仔细盯着,一定要摸清他们的落脚点。至于内阁大臣、勋贵和大太监,都给朕留下用饭!”
刘宗敏闻言,嘴角泛起一丝狠戾的笑意:“臣遵旨!”
沉重的雨幕中,长安左门外两千余名前来投诚的前明官员不敢离开。雨水顺着他们的官帽流下,打湿了华贵的官服。久不见人来接见,他们神色越来越焦虑。
就在此时,忽见城门洞里走出一个身影。来人身着蓝色长衫,面容清瘦,举止从容。众官员一打听才知竟是“黄虎”刘宗敏。这形象可与传闻中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黄虎”判若两人。
刘宗敏不紧不慢地走到众人面前,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两名衙役撑着油纸伞紧随其后,手中还抱着一摞崭新的文案。
“诸位大人受累了。”刘宗敏的声音温和有礼,“我已命人准备了热茶,请随我到北镇抚司一叙。”
众人面面相觑,北镇抚司那是什么地方?那可是锦衣卫专门审讯要犯的衙门!
似乎看出了众人的顾虑,刘宗敏笑道:“诸位不必担心,本将只是想与各位文人雅士畅谈天下大势。”
没有人敢拒绝这个“邀请”。两千多人在衙役的引导下,浩浩荡荡地向北镇抚司走去。
北镇抚司大堂内,早已摆好了酒席。刘宗敏将陈演等要员安排在上首,其余官员分列两侧。温热的茶水端上来,湿透的官员们如蒙大赦,纷纷捧起茶盏取暖。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眼见宾主尽欢,刘宗敏忽然话锋一转:“诸位在大明朝为官多年,不知可曾想念崇祯皇帝?”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众人手中的箸筷登时跌落,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陈演眼角抽搐了一下,强自镇定道:“侯爷说笑了,我等一心向顺,岂敢想念前朝?”
“是啊是啊!”其他人纷纷附和,“我等早已与大明割袍断义!”
刘宗敏不置可否,端起酒杯慢慢品了一口:“本将前日查抄国库,发现库存已然见底。诸位在大明为官多年,想必都积攒了不少家资吧?”
堂内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众臣面色发白,有的甚至开始微微发抖。
“十万两白银起步。”刘宗敏放下酒杯,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诸位若是拿不出来,就请到后堂走一遭。听说新打造的夹棍很是锋利。”
饶是久经官场的陈演,此刻也不禁冷汗直流。他这才明白,眼前这个衣冠楚楚的刘侯爷,骨子里依然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黄虎”。
“给诸位一个时辰考虑。”刘宗敏起身离座,“本将去后堂准备准备,希望用不上那些新家伙。”
话音未落,已有几个官员瘫软在地。更有甚者,直接屎尿齐流,把一身官服弄得污秽不堪。
陈演强忍着心中的屈辱,从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地契房契:“在下愿献出全部家产,以表投诚之诚。”
刘宗敏接过地契扫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大明首辅,很上道。”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献上家产凭证。
雨,依然在下。北镇抚司的大门终于打开。两千多名前明官员鱼贯而出,个个面如死灰。佝偻着身子,像一群落水狗一般狼狈不堪。
这些官员大多都是不舍得捐出家产,拿不到太子的令旨,无法离京的官员。存着侥幸,想投靠大顺再捞个一官半职。哪想到大顺比朱家太子更凶残,不捐就上刑。朱家太子还只需要捐一部分,现在却是一切成空。众官员悔得肠子都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