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深夜,永定门上灯火通明。城楼上火把的光芒在寒风中摇曳,将守城士兵的影子投射在青砖地面上,像一群无声舞动的魅影。
李自成站在城楼之上,手中捏着王德化带回的三份“忠义证书”,冷风吹动他的衣袍,发出簌簌的响声。他的目光在那几张泛黄的纸张上逡巡,眼神闪烁不定。
“这招数,当真是绝了。”李自成忍不住失笑,声音里带着几分赞叹,又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
能让正统的明朝忠臣,摇身一变成为投降的贰臣,还能保住忠义之名。这般手段,堪称匪夷所思。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仿佛要从这些字里行间找出更深层的玄机。
夜风徐徐,吹散了几缕炊烟。城楼下的守军篝火映红了半边天空,照亮了李自成若有所思的面容。
“十六岁的娃娃,居然能玩出这般花样来。”他低声自语,目光投向远处起伏的城墙轮廓,“若是朱由检有他一半的本事,哪还轮得到我起事造反。”
宋献策立于李自成身侧三步之遥,听闻此言,眉头微蹙。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陛下,这朱慈烺心机之深,手腕之辣,实乃大奸大义之辈。”
“大奸大义?”李自成品味着这四个字,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缓缓点头,“说得好,说得好啊!能把骆养性、高宇顺这等人物收入囊中,还能耍得我团团转,此子确实不简单。”
顾君恩站在一旁,听着二人的对话,终于按捺不住,向前一步拱手道:“陛下,北京虽已到手,但朱家父子若是逃去南京,必将酿成南北分裂之势。眼下最要紧的,是要将他们拿下!”
烛火映照下,顾君恩的表情显得格外急切。李自成转过身来,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不过”他的声音略一停顿,“还有一事需要查明。”
宋献策眼睛一亮:“陛下是说东虏?”
“不错。”李自成眯起眼睛,透着一丝寒意,“要弄清楚朱慈烺和东虏的关系。若真有联姻,那吴三桂这个人就不得不防。”
王德化站在一旁,听到这里,连忙出声道:“陛下,吴家小姐曾入宫为后,只怕他不会轻易投降。更何况,关宁军已失了往日锐气,若降了陛下,就要与东虏为敌。”
城楼上的风越发紧了,吹得火把噼啪作响。李自成转身走到城垛边,俯视着脚下灯火通明的京城,冷笑一声:“去派人查探就是了。至于那几个投降的忠义之士”他的声音陡然变冷,“若敢有半句虚言,杀无赦!”
就在李自成为朱慈烺的手段而惊叹时,运河西岸的王庆坨镇上,另一场暗流正在涌动。
曹化淳和养子曹文宝站在简陋的望楼上,手持单筒望远镜眺望远方。夜色已深,但他们的神经却紧绷如弦。望楼四周的火把将他们的身影投射在木板墙上,随风摇曳。
这个因曹家而兴旺的小镇,此刻正面临生死存亡的抉择。暮色中,街道上一片寂静,只有偶尔几声狗吠打破沉寂。
高耸的城墙上,曹文宝手持望远镜,眉头紧锁。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细微的颤抖暴露了内心的不安。远处,一支铁骑正缓缓逼近王庆坨。暮色中,铁甲在夕阳下泛着寒光,杀气腾腾。
“爹”曹文宝声音有些发涩。他今年才十六,身为一名锦衣卫副千户,却从未见过如此阵仗。远处那支铁骑,光是望着就让人心生压迫。
“慌什么。”曹化淳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接过望远镜,“让他们再走近些,自然就知道是何方神圣。”
远处的铁骑逐渐清晰起来。马蹄扬起的尘土在夕阳下如同一片金色的云雾,笼罩着整支队伍。
父子二人下了瞭望塔,站在城墙上静观其变。这王庆坨虽只是一座不起眼的镇子,但因有曹家在此,城墙修得格外坚固。青砖层层叠砌,护城河环绕,若无重炮,难以攻破。
“老五,可看清是谁家的兵马?”曹化春脚步匆匆赶来,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
作为曹家长兄,他显然比弟弟更为焦虑。这个节骨眼上,任何一支不明来历的队伍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看旗号”曹化淳微眯着眼,手中的望远镜缓缓移动,“似乎是关宁铁骑”
“让我看看。”曹文宝又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片刻后惊呼,“是辽东总兵官平西伯的旗号!”
此言一出,城头众人皆是一惊。守城的士卒们面面相觑,低声议论起来。
“吴三桂?”曹化春眉头紧皱,“他不是该在宁远吗?这个时候怎会出现在这里?”
“圣上早已下令他进京勤王。”曹化淳沉重地呼出一口气,望着远处的铁骑,“只是不知为何会到我王庆坨来。”
“必是因李自成势大,他不敢直趋京师。”曹文宝机敏地分析道,“现在京城周边形势复杂,说不定”
话未说完,就被父亲轻轻瞪了一眼。这种敏感话题,还是少说为妙。
曹化淳略一沉吟,唤来侄子曹文鲁:“你带些酒食出城迎接。若真是吴三桂,速来禀报,我亲自出迎。”
曹文鲁领命而去,曹化淳又转向其他守城将士:“都打起精神来,莫要失了规矩。”
城下,朱慈烺正与吴三辅并骑而行。“三辅,你暂代你二哥身份。本宫暂且不露面,待入城后再说。”朱慈烺压低声音说道。
“臣遵命。”吴三辅点头应下,却又忍不住问道:“不过千岁爷为何如此谨慎?这曹化淳不是一直在宫中当差吗?”
“正因如此才要谨慎。”朱慈烺目光微冷,“曹化淳此人,墙头草也。如今局势动荡,谁知他心向何方?若不先将他控制住,难保他不会反复。”
吴三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下几千人马奔波一日,早已疲惫不堪。更何况身后可能还有追兵,必须先在王庆坨休整。但对曹化淳这样的墙头草,确实得多留个心眼。
城头上,曹化淳放下望远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作为宫中老人,他太清楚这局势了。李自成兵临城下,朝廷摇摇欲坠。此时此刻,任何一个决定都可能关系到整个曹家的生死存亡。
“爹,我们该如何应对?”曹文宝低声问道。
曹化淳没有立即回答。夕阳的余晖渐渐消失,暮色笼罩了整座城池。远处的铁骑已经越来越近,马蹄声隐约可闻。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何其之重。一边是效忠多年的朝廷,一边是整个家族的安危。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静观其变。”最终,他只是淡淡地说了这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