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月光如纱，寒风呜咽着掠过京城的屋脊。
柳婉婉独自伫立在兵部衙门的围墙外，仰望着那高耸的院墙。微风拂过，带起她鬓角的碎发，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清冷。
塘报和捷报，都在兵部。她必须要看到。这个念头在心中愈发清晰。
边关送来的塘报，依照惯例会先递交兵部，再由兵部誊抄后呈递御前。这是规矩，也是她此行的目标。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红鞭，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时间刚好。”她低声呢喃，目光扫过四周空无一人的街道。
红鞭在腰间轻轻晃动，她纵身一跃，轻盈落在院墙之上。夜风掠过耳畔，带来远处隐约的更声。
千步街两侧的六部衙门与皇宫相邻，虽说禁军不会来此巡视，但巡防营的人却会定时巡逻。她蹲在墙头，静静等待着巡逻的脚步声远去。
她的眸中闪过一丝焦虑。这一趟，她非来不可。端昭的功劳，兵部为何会如此论断？外祖父的奏本里，到底写了什么？
远处传来零星的脚步声，她屏住呼吸，身形如鬼魅般隐入阴影。待脚步声完全消失，她才轻巧落地，如猫儿般无声无息地潜入兵部大堂。
东都人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睚眦必报是他们的本性。若真如她所想，端昭当真做出了屠村杀降的事，东都人绝不会善罢甘休。这个想法让她的心跳不由加快。
她在档案室里快速翻找着近期的奏报。堆积如山的奏折在她手中快速翻过，每一次翻动都伴随着轻微的纸张摩擦声。
脑海中，一幅舆图清晰浮现。若东都人要报复，必然会与楚国结盟。从东都到楚国，再到西陲，需要将近三个月的行程。而此时的西陲战场，东陵王正在与楚国僵持。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上来。若东都人真的加入战局，东陵王必败无疑。这个变数，他根本不会知晓，更无从防备。
就算知道了，没有支援部队，也是死路一条。这个认知让她的心揪得生疼。
借着随身携带的夜明珠微弱的光芒，她的目光直接锁定在左上方的架子上。那里整齐地摆放着望龙关一战的所有塘报。青石砖地面上落着一层薄灰，空气中飘散着陈旧的纸墨气息。
柳婉婉的手指微微颤抖，一份份翻阅着这些记载着生死的纸张。她小心翼翼地展开每一份塘报，生怕弄出任何响动。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夜里都显得格外刺耳。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地刺进她的心里。三舅为救秦东阳断臂，七舅战死沙场，外祖父中箭受伤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眼前浮现出七舅生前的点点滴滴。
那个总是笑着给她带糖果的七舅，每次见到她都会摸摸她的头，温柔地说“婉婉又长高了”。如今却永远地长眠在了异乡的土地上，再也不会回来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泪水无声地滑落，她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手指紧紧攥着塘报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外面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惊得她浑身一颤。
塘报上记载，秦东阳和端昭确实立下了赫赫战功。他们带兵攻入东都的青鸟城，一个负责焚毁军需，一个俘虏敌将。字里行间都是对两人的褒奖之词，却对那些无辜死去的百姓只字未提。
最终，东都在青鸟城签下投降书，这场战事才算告一段落。但是，塘报中对于屠村杀降之事完全避而不谈，仿佛那些冤魂从未存在过。
柳婉婉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不管外祖父是否知情，一旦此事败露，他这个主将难辞其咎。夜明珠的光芒映照着她苍白的面容，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将塘报归位，确保每一份文书都恢复原样。随后，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兵部。
此时的国公府内，已是一片慌乱。
“小姐不见了！”翠环急得团团转，脸上写满焦急。
“红鞭也不见了。”一个丫鬟跑来报告。
“快找！”管事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
府中下人提着灯笼四处寻找，却毫无踪影。庭院里人影晃动，灯火忽明忽暗。
杜嬷嬷和苏嬷嬷站在廊下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担忧。今日是秦东阳和端昭大婚的日子，难道是。
“会不会是”苏嬷嬷欲言又止，眼中闪过一丝不安。
杜嬷嬷摇头，声音低沉却坚定：“小姐不是这样的人。既然已经和离，就不会再去纠缠。”
“都回去吧，”杜嬷嬷环视一周，沉声道，“小姐只是出去散心，不多时便能归来。翠环，你在小姐院子里等着。”
众人领命退下，庭院重归寂静。只有零星的虫鸣声在夜色中此起彼伏。
翠环回到小院，想起早些时候那封飞鸽传书。她走到窗前，望着漆黑的夜空，心中忐忑不安。小姐一定是为了那件事出去的。
深夜，一只白羽信鸽飞来停在围栏边。月光下，那只白鸽轻轻梳理着羽毛。
翠环认出这是二师姐的信鸽，连忙取下信筒中的字条。她的手有些发抖，一夜之间，大师兄和二师姐接连来信，必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握紧手中的字条，望着月色发呆。夜风吹动窗纱，带来远处若有若无的更声。
屋外，一个黑影悄然落地。翠环听到动静，连忙转身。
“小姐！”她惊喜地唤道，却又很快压低了声音。
“嘘。”她竖起手指，示意翠环不要声张。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的侧脸上，翠环这才发现小姐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中带着疲惫。
“小姐，您去哪里了？可把奴婢担心死了。”翠环小声说道，递上一杯温热的茶水。
待柳婉婉喝过一口茶后，她递上一张字条，声音压得极低，“今早传信的白鸽带来了。”
柳婉婉展开字条，心头猛地一跳。字条上的内容令她瞳孔骤缩：东都竟派出三十万大军，假扮楚国兵士，正往西陲进发。更令人心惊的是，这支军队还带着充足的粮草。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字条，指节泛白。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可能性，每一个都令人心惊。东都此举，分明是要倾尽全力助楚国一臂之力。为的，不过是复仇和瓜分西陲罢了。
“翠环，”她抬起头，声音有些沙哑，眼底闪过一丝决然，“明日我要觐见圣上，替我准备衣裳。”
“是。”翠环应声，眼中满是心疼，“小姐先歇息，奴婢去炖些燕窝。您这些日子都瘦了。”
“不必了，你也去休息吧。”柳婉婉摆摆手，示意翠环退下。
待翠环离开，柳婉婉脱下夜行衣，望着这件出嫁前做的衣裳，不禁苦笑。镜中的人儿比从前清瘦了许多，眼底带着化不开的疲惫。短短一年，她竟瘦了这么多。
夜色渐深，她却毫无睡意。思绪如乱麻，理不出头绪。窗外传来虫鸣声，偶尔有零星的更声传来，提醒着时间的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