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继续往前走。
穿过狼牙崖，前面就是死人湾了。远远望去，一个个土包起伏不平，像是大地的伤疤。这些都是无主的坟，年深日久，有些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野草肆意生长，偶尔还能看见几朵不知名的小花点缀其间。
“时儿，别东张西望的。”姥姥轻声提醒道，语气里带着几分紧张。
我缩了缩脖子，老实地跟在姥姥身后。小时候就听说这地方不干净，村里的孩子都不敢来。我倒不是因为害怕，主要是这里实在没什么好玩的，除了坟就是荒草。
开始爬山了，蜿蜒的山路像一条褐色的丝带缠绕在山腰上。我从小在山里长大，爬起来一点都不累。山风吹过，带来泥土和草木的清香，还夹杂着几分潮湿的气息。
姥姥走了一会儿就有些喘，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坐下来休息。她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有些急促。我蹲在旁边，无聊地扒拉着枯草，突然发现下面冒出了嫩绿的新芽。
“姥，再过段时间就能抓蚂蚱了。”我兴奋地说，手指轻轻碰触着那抹新绿。
姥姥转过头来看我，眼神复杂得让我有些看不懂。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时儿，那天姥姥气得恨不得把你的手指头剁掉，还让你跪着，你生姥气没？”
我愣了一下，随即咧嘴一笑：“不生气。你给我买了一碗冰棍，可好吃了。”说着，还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仿佛又尝到了那甜丝丝的味道。
姥姥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叹了口气。她的手有些粗糙，却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你把秋山家的杆子弄倒是不对的，还有给你王爷爷烧纸，用的还是周羽她奶的上路纸”
我没理会姥姥的话，突然抬头指着树上：“姥，你看，黑鸟又跟着我。这群家伙就是不愿意搭理我，就会叫，还老叨我。”树枝间，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说什么秘密。
姥姥的脸色微微一变，拉着我继续往前走。这座山对我来说完全是个陌生地方，越走越陌生。
“姥，舅老爷为啥要住这么远？”我一边跟着姥姥走，一边好奇地问道。
“他要与世隔绝。”姥姥的回答简短而神秘。
“那他天天干啥呀？”
“玩儿。”
“我也爱玩儿。”我笑着说，脚步轻快地跳过一个个石头。
走到一片平地时，奶奶示意我到旁边站着别动。这里的空气似乎变得不一样了，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姥姥从包里拿出香匣，动作庄重地点了三根香插在地上，又掏出一张红纸写了些什么。
我好奇地想凑近看，却被姥姥轻轻推开。她把红纸往空中一扔，大声喊道：“大哥！凤仙来了！能不能帮我指条明路！”
红纸在空中飘荡，像一片轻盈的云。我正觉得奇怪，怎么连自己大哥家都找不着路，就见姥姥闭上眼睛开始念叨起来。那些话像是某种咒语，音节古怪，一个字都听不懂。
山风突然变得有些阴冷，树叶沙沙作响。我不自觉地往姥姥身边靠了靠，看着她严肃的表情，不敢出声打扰。
念完后，姥姥带着我走了二十多步，又退了十一步，最后朝着香烟飘的方向走进了林子。穿过一片浓密的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座院子。
我没想到山上还有房子，而且看起来很简陋，但院子却不小。一边种着几棵不知名的树，枝叶繁茂；一边是整齐的菜地，种着各种蔬菜。我正东张西望，突然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到了？”
声音就像在耳边响起似的，清晰得吓人。我被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在房门边坐着个男人，背对着我们，似乎在摆弄什么东西。
姥姥激动地喊了声“大哥”，快步走了过去。那人穿着藏黑色布衣，头发花白，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气质。我想凑近看看他在弄什么，却被姥姥拉住了。
接下来姥姥跟他说了很多，主要是在说我的事。我听着他们说话，觉得这个舅老爷很有意思。他的声音清润好听，说话时总是带着几分笑意。
“命带双星？！”姥姥的声音里带着惊慌，她那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攥着衣角，“这孩子怕是要处处碰壁啊！”
我蹲在院子的角落里，专注地看着地上爬过的一只蚂蚁。虽然听不太懂大人们在说什么，但能感觉到姥姥话语中的担忧。蚂蚁背着一片绿叶，比它的身体大好几倍，却依然坚持往前爬。
舅老爷站在槐树下，他那双沧桑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命格虽坎，但底子不错。”他轻轻摇头，目光平和地说道，“柳家庄那孩子是龙脉贯通，时儿却是缺了熊筋。这一点，就注定她无法成为你期待的那种大先生。”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总说我与别人不同。手心里有一道浅浅的纹路，像是被什么东西划过的痕迹。
“可是时儿出生时也有异象啊！”姥姥急切地说，她快步走到我身边，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那天晚上，月亮红得像血一样。村里的老人都说，这是不寻常的征兆。这孩子一定不简单。”
院子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远处传来鸟儿的鸣叫，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过来。”舅老爷向我招手，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慢慢走到舅老爷面前。地上放着一个青花瓷盆，盆里盛着清澈的水
“告诉我，盆里有什么？”舅老爷蹲下身，与我平视。
我凑近水盆，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是小鱼呀，好漂亮的金鱼。”我看见几条金鱼在水中悠闲地游动。
“那是树叶！”姥姥在身后惊呼，她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我回头看着姥姥，困惑地眨了眨眼：“可我看到的就是小鱼啊。它们在游泳呢，尾巴一摆一摆的。”
舅老爷的手轻轻落在我的肩膀上，他的目光深邃如古井：“她看到什么，那就是什么。这世间万物，本就是一体两面。”
我听着他们说话，心里有些烦闷。为什么大家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就像那天在村口，我看见一只白色的大鸟停在树上，可其他孩子却说那只是一片特别大的白云。
“时儿，跟我来。”舅老爷拉着我的手，走进了正屋。
屋内光线昏暗，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飘在空气中。靠窗的地方摆着一棵小树，大约和我一般高。绿叶茂密，枝条舒展，显得生机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