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有人点了她的名,她下意识想点头,但是又好像有哪里不对。
请宫中画师?
她看了看四周,这里没有别的宫廷画师了吧?
“呃”
原来,就在她发呆的这一会,大家的话题已经从尚方宝剑聊到了祈国神笔。
剧情线果然又发生了偏移!
在原书里面,姜吉还会在陆府待好几天,而林月升被人当众为难,要求他作画也是在之后的事情。
但那时姜吉对他礼遇有加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也引起了陆昭明的注意。陆昭明与他本就因为女主争风吃醋,因此在众人为难画师时,未等姜吉发话,便抢先以主人的名义,将画师请走,说是有事找他,实则是将其请到后间,让其观赏名帖古画。
相谈到兴起时,甚至提出要将珍宝尽数送与他,物尽其用,还要和他结拜异性兄弟,虽然林月升拒绝,但到底欠下了人情,在其询问法术事宜的时候便不再那么强硬拒绝。
虽然她不知道姜吉后来又是怎么变得那么厉害,但就陆昭明而言,在重新碰到方天师之前,他在林月升这里学到了许多,绝对算是他的一大机缘。
现在由于姜小满的打岔,时间线提前了,所以陆昭明对林月升还没有提起兴致,自然没有理由帮他,而且这一次是在宴席上,若要将林月升请下去还需得更好的理由。
或许是受不了刚才严肃的氛围,大家纷纷附和起来,大多数人抱着看乐子的态度,更有甚者,已经对着林月升目露鄙夷,仿佛帮他们画像是他的光荣。
“听说他画的鸟儿能飞?那岂不是会变戏法?”
“那他画人会不会收了我们的魂?”
“没想到这人长得人模人样,竟然是个画师,你可给我长点眼,就算皇子高攀不上,陆公子那种也才算是前途无量!”
姜小满下意识往那人看去,却发现就是近前的李夫人正在教训女儿,那张脸突然变得那样刻薄,和刚才在她面前的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这时再看林月升风轻云淡的脸庞,她忽然想起了芸奴说的那些话——
“端和公主年逾四十,若是将她与林待诏放在一起看,就像是母子一般。”
“长公主说了,她要许他驸马都尉的身份,可林待招不愿意,大家便说他是得陇望蜀,心比天高。”
“他和画院众人似乎并不亲近,听说他们还问过林待招,是如何讨女人欢心的,不过倒是被他揍了一顿”
之前她听了便是听了,只是当做人物背调而已,今天近距离体会这话中情形,她突然就明白了他身上那种生人勿进的冷漠,还有,在承愿寺的那个晚上,他那个想要玉石俱焚的瞬间。
她想说些什么,却突生踌躇——现在叫他出来画像,是将他推到了众人的面前,叫他们再一次践踏他,可若她不想让他画,又有什么借口?
帮他解围或许不难,难的是如何才能教两头都满意。
何况,她也没忘记今天宴会最重要的目标,是要这些商人心甘情愿地掏钱,她想要顺利回到现实世界的前提是她能活过这几个月,要是祈国打了败仗,池鱼之殃是迟早的事。
所有人都等着公主的回答,就连林月升也歪着头,放下手中杯。虽然他没有多余的表情,但那双状似平静的眸子专注地望着她,让她觉得,他似乎想听听她会说些什么。
姜小满从没像今天这般,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如同一个造物主,似乎一个神魂的聚散全在她的手中,造物主的一闪念,仿佛人间的百年流转
她向来知道在人与人之间存在着两个世界,一个世界处处铺满鲜花微笑和掌声,若你从来只生活在这个花团锦簇的世界,你绝不会知道另外的那个世界隐秘的困顿。
就如李夫人,无论对她是怎样的观感,也绝不敢在她面前叫她一声夜鸮娘子。
她来自现代,一个艺术家会受到尊重的时代,但她也知道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内,画师只是匠人,封建社会认为绘画、建筑、手工艺都是雕虫小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也因此,哪怕唐代大师阎立本家庭出身优渥,后来甚至官至宰相,也依旧要遭临池之辱。
人声鼎沸中,林月升的嘴角渐渐抬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姜小满没见过他真正的笑容,她知道这次也是,他不是在微笑,这是嘲讽——他在笑她那声对不起,他笑她再高贵又如何,明明在她心里,他就如地上那张见不得人的沙画,一瞬间就可以抹杀,她却偏偏要和他这种人虚以委蛇。
他低头,铺纸磨墨一气呵成,心如止水,仿佛在进行一场修行。
众人见公主没说话,像是默认,便嬉笑推让起来。
“都客气,那就让我老朱先来。”
那朱老板既然能坐在陆昭明旁边,自然是卧雪城的巨富了,说话很有几分底气,他笑道,“师傅,你可得给我画好看点。”
朱老板的语气虽然像是去修脚,但也还算客气,林月升点点头,公事公办地上下观察着他。
只是,那些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依旧不停,就像秃鹫的叫声,听在姜小满耳中,便是异样的尖锐。仿佛面前那活生生的人,在不知不觉中,化作了一具白骨,她不做声,便也在吃人
她没想好,话已脱口而出,“朱老板,换我给你画张像如何?”
众人齐齐回头看她,不解其意,那朱老板更是张大了嘴巴,“公主给,给给我?”他不敢指她,只指着自己的脸一顿结巴。
姜小满心下已定,浅浅一笑,“朱老板有所不知,我的母妃便十分喜爱丹青,因而本公主得空也喜欢涂抹一番,今天看到您这样有意思的人,实在是有些技痒。再说了,虽然林待招是我们祈国国手,画值千金,但他画得太过精细,恐怕今天帮朱老板画完,其他贵客倒是怠慢了。”
她这话倒是不假,她的记忆中,已故皇后常常召见画师,让他们在花园给她画像。只是,她现在说出来自然是要提醒他,她是皇后所出,身份非同一般。
“这”朱老板望了望四周,发现大家都颇为认同。
那朱老板原本就知道画像的时间不会短,他仗着自己是第一个倡议者先将位置占了,若画不了第二个更好,他就成了这卧雪城唯一有皇家画师绘制画像的人,现在姜小满将这话挑明了说,其他人恐怕也不会同意。
但是朱老板感觉这公主的话里还有一层意思,她的意思是,如果是她,能把在场的人都画完?
那朱老板还没反应过来,却见陆昭明已走上前来,他不紧不慢地一拱手,“公主殿下,今日在场还有几十人,若您愿意赏赠墨宝,我们莫不如抽签决定。”
他对她别有深意地一笑,是怕她话说得太满,毕竟不好收拾。他见过不少权贵子弟,都有些少年心性,如姜吉,也如她。或许他们心思不坏,但毕竟还年幼爱夸口,既然他是宴会的主人,更是她的师兄,自然有责任给她台阶下。
哪知姜小满对着陆昭明摇了摇头,小嘴轻轻吐出两个字:
“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