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颜洛这次没有费多少力气就挣开了他的束缚。
崔知仰保持着下蹲的姿势,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起身欲走的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不大的力道拉住了。
回头便看到崔知仰那双已经渐渐变得迷离的双眼。
漂亮的眼眸不复曾经的精明锐利,像是蒙上了一层柔软的玄色丝绸。
细瘦的手指骨节凸出,犹如苍劲的松枝。
那只好看的手微微颤抖着将她抓住,眼中竟然流露出一点孩子般的祈求。
“小姐……”
像一只被丢弃的流浪狗。
苏颜洛的脚步顿住了,她忽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好像好久以前,在一座阴暗潮湿的监狱里,也有这么一个青年,在一片柔和的白光中轻轻地牵住了她的衣角。
她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顺着那微弱的力道坐在了他身边。
他挪了一下身子,背靠着木桌的桌脚,嘴角勉强地扯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清绝的笑意。
背上的鲜血渗透了衬衫,然后慢慢地在地上聚集出了一个小血洼。
他的手依旧牵着她的裙角,任由自己的鲜血将她染脏。
他手上的皮肤仿佛碎裂的花瓶一般出现裂痕,露出里面的血管和骨肉。
细密的裂痕逐渐蔓延至小臂、胸膛、脖子,再到那张脸。
他整个人宛如碎裂的瓷人,仿佛碰一下就会全然崩塌,美艳又惊悚。
苏颜洛震惊不已,哪怕是鬼物反噬,做到这种程度也有些过分了。
她手心里渗出了些汗意,好像有层隐秘的窗户纸要被捅开了,她问道:
“这……也是反噬的效果的吗?”
他突然自嘲地笑了一下,手上拽着她裙子的力道大了几分。
直到那洁白的衣料上出现凌乱的血花,他才终于满足地摇摇头。
哪怕她已经决心要抛弃他了,但是他对她最大的报复,竟然只是让自己的血染脏她的衣裙。
他终于抖着声音说话了,虚弱又沙哑,但却答非所问。
他说:“小姐,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崔知仰停顿了好一会,久到苏颜洛都以为他断气了,他才终于开口说了下去。
说话的时候,那双虔诚又温柔的眸子描摹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一头行至绝境的恶狼用信徒般的眼神向她忏悔。
他是崔家的养子,是崔家旁支过继到家主膝下的。
家主有着偌大的家业,却只有一个女儿,无人继承他的衣钵,于是家主就选中了他。
家主原本苦心培养他,教他人情世故,教他拿捏人心,又教他名利场上的波谲云诡。
他被当成正牌少爷一样爱戴着,直到崔少陵回来的那一天。
他没想到崔少陵还能回来,这个丢失了十六年的真正的崔少爷竟然还能找回来。
从那天开始,他在崔家的地位就一落千丈。
虽然吃穿用度并没有被克扣,甚至和崔少陵上了同一所大学,但是他很明显地感受到家主对他的态度变了。
集团的董事会不再允许他旁听,他参与推进的很多项目也都将他除名。
崔氏集团的所有正规项目,他都不再被允许插手。
不过家主还是忌惮他这么多年在黑道培养起来的势力,崔家那些见不得光的产业还是交给他来运营着。
但是他不甘心,他在崔家兢兢业业那么多年,崔少陵一回来就抢走了他的一切。
他恨崔少陵,恨他的不争不抢,也恨他的光风霁月。
他只需要站在那里,就有无数人争抢着上去巴结,把所有的资源倾斜给他。
可是他崔少陵呢?他虚伪至极,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什么都看不上眼。
好像他无论做什么都没有办法激怒崔少陵,他做的一切在他面前都好像跳梁小丑一样。
哪怕他给他的项目使绊子,哪怕他找了几个手下将他围堵在码头,差点让他淹死在海里。
他俊美、强大、聪明、有手腕,他好像没有任何弱点。
直到某天黄昏,东安大学16教学楼,寂静无人的专业教室里,属于崔少陵的书桌上躺着一张简单的素描纸。
画面上的是一个女孩,清丽脱俗,浅笑嫣然。
他修长的手指慢慢拂去纸面上细碎的铅屑,嘴角轻轻弯起了一个柔美的弧度。
他终于找到了崔少陵的弱点。
窗外“砰”的一声响,他抬眼看去。
夕阳的余晖下,不知道是哪一只笨鸟撞上了窗玻璃。
他的心砰砰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