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语柔几次三番借着雪棠不敬的缘由责罚雪棠,这让裴知予心里不免有了几分疑虑。
若说头一次,他还可以勉强相信是雪棠做事不谨慎,不小心冲撞了沈语柔,可次次皆是如此,便有些说不过去了。且即便是要罚雪棠,也不必用那等恶毒羞辱的法子。
唯一能说得通的解释,便是雪棠曾经在丞相府待过,且得罪过沈语柔,才引得沈语柔这般刁难欺辱。
雪棠怔了怔,才答道:“奴婢跟在奴贩身边调教了不到一月,便被永安侯府的管事买了进来,不曾去过丞相府。”
裴知予眸光微沉。
如此看来,这位相府千金的性子还真是刻薄,许是惩罚下人惩罚惯了,在侯府也不知收敛。一向听得祖母夸她温柔知礼,不知祖母若是知道沈语柔的本性,该作何反应?
不过这些都是他那位大哥该操心的事,与他有什么干系。
裴知予默了默,继续将药膏涂在雪棠另一只手的手心。
前几日他倒是无意中听霍礼说起,如今这位相府千金,是在外失散多年,好不容易才认回府中的,想来相爷和苏夫人这些日子教养得并不妥当,让她一朝飞上枝头做了凤凰,便急不可耐地要耍些小姐威风。
至于原先那位假千金——
听相府的人说,那位假千金为着此事生了一场大病,相爷和苏夫人好心肠,舍不得这么些年的情谊,便把她送去了乡下的宅子上养病,仍旧当成相府的小姐一样供养着。
这件事曾在京城闹出过一阵不小的风波,只是那时裴知予整日待在西院静心养性,懒得过问京中这些热闹。后来听霍礼说起才知,彼时沈家小姐已到待嫁之龄,京中原有不少有头有脸的富贵人家都意欲登门提亲,可冷不防出了这么一桩事,便都踌躇起来。
最后,还是苏夫人领着沈语柔出来赴了几场宴,四处走动了一番,外头各种各样的流言才渐渐止歇。有人便又动了和沈家结亲的心思,沈语柔却亲口说她心仪裴行焉已久,崔老夫人听闻此事,当即便请了相爷和苏夫人来府上做客,几番商议,就做主定下了这门亲事。
想起沈语柔对雪棠做过的种种,裴知予对这个未来的嫂子并无什么好印象。不过西院和东院一向是各过各的,只要沈语柔不再挑事,他也乐得清净,是福是祸,反正都是他那好哥哥来消受。
裴知予收起药瓶,顺手揽住雪棠的腰,把少女带进怀中。
雪棠手心里还沾着粘腻的药膏,两只手无处安放,只得规矩地放在膝盖上。
“多谢二爷赐药。”
“上次说过的,该怎么谢,又忘了?”裴知予一手环着雪棠的腰,一手在她腿上慢悠悠写道。
雪棠默了默,偏过脸,仰起头,去亲裴知予的唇。
男人眼底噙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对此很是受用,雪棠便大着胆子继续说道:“二爷,若以后沈小姐再欺负奴婢……”
话未说话,她便看见裴知予眼底的笑意冷了几分,接着男人便在她身上一笔一划地写道:“今日我已提醒过她,她若没蠢笨到家,便不敢再这般不知分寸。”
他是哑了,不是死了。
明知雪棠是他身边人,沈语柔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这样的事来,是把他当什么了?
得了这话,雪棠脸上便露出清浅的笑来,她慢慢地依偎进裴知予宽厚结实的胸膛,又在他下颌上蜻蜓点水般地亲了下。
“二爷真好。”
……
翌日。
从裴知予的卧房出来,雪棠照旧去小厨房领避子汤。阿锦正和几个小丫鬟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见雪棠进来,其中一个叫绒花的丫头便朝雪棠看了过来,欢快地说道:“雪棠姐姐,今日是月底,阿锦姐姐说咱们可以歇息一日,要不要和我们出府去转转呀?整日待在这侯府里头,好无趣的。”
雪棠笑笑:“不了,我得伺候二爷呢,你们去吧。”
绒花撇了撇嘴道:“便是要伺候二爷,也不用日日都跟在二爷身边吧?总要歇息的呀。二爷这几年就一直待在这院子里,若雪棠姐姐一日都不得抽身,那岂不是要跟着二爷在这小院里待一辈子?”
绒花才抱怨了两句,阿锦忙不迭朝她使了个眼色,绒花一抬头,便看见裴知予正站在雪棠身后的小门边,周身散着冷沉阴郁的气息,如一座玉面修罗。
“二爷。”绒花低下头,心虚地唤了声,不敢去看裴知予那双阴沉得吓人的眼睛。
雪棠这时才察觉到裴知予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常年习武之人,走起路来都没半点声音,她连忙转过身,规矩地朝裴知予行了一礼。
裴知予扫了惶恐低头的绒花一眼,视线又悠悠落回雪棠身上。
小厨房里一片死寂,丫鬟们个个都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好半晌,裴知予才拉过雪棠的手,在她掌心里写道:“你想出府吗?”
雪棠犹豫了下:“奴婢听二爷的。”
自入侯府以来,她的确还没出过府,不过她性子素来沉静,不喜热闹,不像那些小丫鬟总是想尽法子地出府,便是日日待在这小院里,她倒也并不觉得寂寞。
裴知予目光沉了沉,想起方才绒花的话,指腹在雪棠手心顿了片刻,继续写道:“今日准你歇息一日,和她们出府散散心吧。”
说着,他便松开了雪棠的手,随手从腰间扯过一个分量不轻的钱袋子,塞进雪棠手中。
“既是我的通房,出门在外,想买什么便买什么,莫要叫人笑话。”
雪棠捧着那沉甸甸的钱袋子,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受宠若惊,直到裴知予的身影消失在身后的小院中,丫鬟们羡慕的眼光纷纷落在她身上,雪棠才回过神来。
绒花率先喊出声道:“雪棠姐姐,二爷待你可真好!”
雪棠动了动唇,不知该如何接这话,二爷出手阔绰,的确待她不错,可大概只是不想让她在府外给他丢人罢了。
另一个小丫鬟早亲昵地拉过雪棠的胳膊:“既然二爷允了,那我们快些走吧,眼下时辰尚早,若再晚了,街上的人便要多起来了。”
阿锦留在了小厨房,雪棠跟着其余几个丫鬟禀过管事,便一同出了侯府。
暮冬将近,天光转晴。
长街上一派热闹之景,各样商铺鳞次栉比,一溜儿沿着街边排开,推着木车的商贩大声吆喝着,叫卖着手工做的各种新鲜小玩意儿。
雪棠走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忽然有些恍惚。
上一次走在这覆满白雪的街道上,已经是几月之前的事了,她只记得那时雪天路滑,面前那辆华贵的马车没能及时停住,猛地撞在了她身上,她的头磕在路边坚硬的石头上,流出的血将洁白的雪染成绯红,之后她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她已经在奴贩宅中的柴房里,穿着粗糙的下人衣裳,睡着铺满干草的石地,和后院中的马儿同饮一桶冰凉的井水。
“雪棠姐姐,你想什么呢?”绒花一面往前走,一面推了雪棠一把,指着不远处几家挨着的铺子说道,“那边有卖胭脂水粉和衣裳首饰的,咱们过去看看吧!”
几个小丫鬟一窝蜂地跑开各自逛去了,雪棠落在后面,一时不知该跟着她们哪一个好,最后她犹豫着,走进了一家叫秀木阁的首饰铺子。
这是一家专门卖手工雕刻木簪的铺子,因做工细致精湛,吸引了不少京中贵女,每月有新的款式出来,总会有一拨又一拨的夫人小姐们赶着过来挑最好的。
雪棠四下看了看,一眼便挑中了一支雀羽簪。这簪子样式十分朴素,唯有簪头那半簇雀羽,雕刻得栩栩如生,纤毫毕现。
雪棠正要把它拿起来,一只手却先一步挡了她的面前,接着一道带着嫌恶的女子声音便冷冰冰地在雪棠身旁响起:“拿开你的脏手,这是本小姐先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