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沈语柔急忙拉住苏夫人,“您做什么去!”
苏夫人顿住脚步,寒风拂过她微微发酸的眼眶,她怅然地望着前头空无一人的石路,过了好一会儿,才寻回几分理智和清醒。
定是她神思恍惚,一时看错了,阿念怎会在这永安侯府之中,还穿着低贱的丫鬟衣裳?
阿念……
是她曾经养了十六年的、女儿的小名。
语柔一名,是相爷为沈府金枝玉叶的嫡女向道士所求的名字,如今她的亲生女儿回来了,这名字自然该物归原主。
而阿念,则是苏夫人亲自起的名字,寓意母女连心,时时挂念。
阿念,应当已经冻死在街头了吧?那样冷的雪天,一个养在闺阁之中的娇贵姑娘,身无分文,又只穿了件单薄的裙裳,只怕连当晚都熬不过去。
苏夫人忽然有些后悔,即便阿念犯了错,她是不是,也不该、不该这样绝情……
“母亲,您是不是又想起那个人了?”沈语柔怯怯地开口道,“我知母亲心善,可是她做下那样的恶事,心肠如此歹毒,母亲若是容她留在相府,日后哪里还有女儿的容身之处?只怕女儿如今,早已被她欺负得没了性命!”
说着,沈语柔便红了眼睛,眼看着就要落下泪来。
苏夫人连忙拿出手帕替她擦了擦眼角:“我的好语柔,怎么又说起这样的话来了?”
看着眼前委屈巴巴的沈语柔,再想起阿念曾做过的那些恶事,苏夫人心里刚刚浮起的一丁点悔意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语柔才是她的亲生女儿,是她该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宝贝,而阿念,枉费她十六年的温柔照顾,不仅气死了她当作亲生母亲一样敬重的老夫人,甚至还妄图杀死语柔,继续占着这沈府千金的位子!
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竟然养出这样没良心的白眼狼!就该让她活活冻死,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苏夫人咬紧了牙,眸中浮现出恨意。
沈语柔瞥着她的脸色,悄悄松了口气。
“走吧,随母亲去见崔老夫人。”苏夫人慈爱地挽起沈语柔的胳膊,往明安堂走去。
……
从库房回来,雪棠将药材交给阿锦,见没什么活计要做,便回了后院的下房歇息。
“雪棠姑娘,二爷差我送东西过来。”不多时,门外就传来了霍礼的声音。
雪棠起身去开门,就见霍礼笑着说道:“二爷让李管事挑了些好料子,给姑娘裁了几身新衣裳。”
雪棠往霍礼手中看去,都是些极淡雅的颜色,或月白,或淡青,那料子一瞧便是极好的,日光照在上头,浮光流动,美不胜收。
“有劳霍大哥,替我多谢二爷。”
雪棠心安理得地收下了,她知道这是裴知予的补偿,补偿昨夜在床榻上,她那身被他撕成碎布的可怜衣裳。
霍礼见她收了,便继续说道:“二爷说,这衣裳是给姑娘的赏赐,但姑娘昨日未经二爷允许擅自做事,也该好好罚一罚,所以,就罚姑娘,将这本经书抄写一遍。”
二爷……还真是赏罚分明。
雪棠只好接过霍礼递来的经书,拿到手里,才发觉这本书格外的轻,她不由翻开来看,不过五六页而已,想来一个时辰便能抄完了。
雪棠微微一怔,继而便轻轻弯了弯唇角,看来裴知予是打算将此事翻篇,不再与她计较了。
她眸中一闪而过的清浅笑意让霍礼愣了愣神,他极少看见雪棠笑起来的样子,当真如画中的仙子一般,令天地美景都失了颜色。
怪不得素来不近女色的二爷会如此一发不可收拾,这些日子,霍礼每晚值夜时,都要让那些小丫鬟烧上好几次热水。
霍礼暗自感叹一番,便称还有差事,转身离开了。
雪棠关上门,从抽屉里翻出两块碎墨,又寻出几张写过字的纸,在屋中那张破旧的木桌前坐了下来。
墨和纸都是她从裴知予房中得来的,裴知予练字极为讲究,只用墨锭中最好的一截磨出来的墨,剩下的边角料都随意赏给了旁人,而那纸,则是裴知予心情不佳时潦草写了几个字便团作一团丢掉的纸,被雪棠悄悄捡了回来。
都是些极好的白宣,展平了,仔细收好,还能再写上好多字呢。
雪棠很喜欢练字,大约是以前在家中时养成的性子,只是如今她只是个低微的丫鬟,平日里忙着做活,哪里还有闲暇做这等雅致之事,那双曾经握笔的手,也因做惯了粗活,不复昔日的娇嫩。
雪棠拿起一支破旧的狼毫笔,蘸了些兑水的墨汁,耐心地抄写起了经文。
裴知予用过的宣纸上,残留着他潇洒不羁的字迹,雪棠看着,慢慢便从那张扬的笔画中窥见了几分落笔之人的心境。
他的不甘,他的怨,他心中的郁结,皆随着那些笔画,展露在雪棠的眼中。
雪棠忍不住叹了口气,缓了缓,才收敛了心绪,在裴知予的字旁,写下清秀端雅的小楷。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等她抄完最后一个字抬起头时,才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
雪棠疲惫地揉了揉发酸的后颈,这时,忽然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雪棠以为是霍礼又有事情交代,便走过去开了门,却看见一个脸生的丫鬟站在门外,打量着她说道:“是雪棠姑娘吗?”
雪棠点了点头,那丫鬟便道:“楚姨娘请姑娘过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