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福宫荒废多年,赵广善也只是派人过来简单打扫了一下,勉强能住人。
颂芝忙着安置被褥衣裳,肃喜拿着湿抹布跪在地上擦地。
年答应滞愣愣地坐在炕边,双眼无神的盯着炕桌,上面有老旧窗纸透进来的光,昏黄暗沉。
“明儿是哥哥三七,颂芝,你去内务府拿些黄纸来吧。”
“小主,宫里不许烧纸钱,”颂芝劝道:“何况方才,端妃那样欺负小主,要是看见咱们烧纸钱,肯定又来难为您。”
年答应落到今天的地步,已经无所谓了,搁在炕桌上的手臂摆了摆:“去拿吧,端妃那个贱人,她要来就来,皇上要杀就杀,我现在活着,跟死有什么两样。”
从延庆殿憋到现在的眼泪,终于流出来,顺着脸颊滴落到炕桌上。
颂芝递上帕子安慰她:“小主别太伤心了,来日方长啊。”
年答应接过帕子抹抹脸:“哪里还有什么来日方长,我今天的境遇,和哥哥有什么两样呢。”
“皇上杀了哥哥、年富,还有年兴,流放了小侄子们,与我恩断义绝,现在又听信那些小贱人的话,把我迁出翊坤宫,有甄嬛这个贱人在,只怕下一步,也该是赐死我了。”
“小主。”颂芝红着眼眶,也想不出其它能安慰她的话来。
年答应擦干眼泪,催促颂芝:“快去内务府吧,这会儿人少,你快去快回。”
颂芝走了,殿里只剩下年答应和一个肃喜。
肃喜本该在擦地板,却盯着水盆一动不动的发呆。
“肃喜,你要是累了,就去歇着,地,明天再擦也是一样。”
年答应对这个在她落魄之后,主动跟随效忠的太监很是宽容。
肃喜一直这样呆呆笨笨的,时常干活跑神,年答应和颂芝也从不计较。
“啊?”肃喜听到年答应喊他,应了一声:“回小主,奴才不累,奴才就是想起来昨天晚上没做完的梦。”
“什么梦?”
年答应从前并不关心身边太监宫女的喜怒哀乐,只把他们当成器具物件,可现在身边就这两个活人能说说话,她的态度转变一些。
肃喜跪在地上,继续低头擦地板,一边擦一边回话。
“奴才梦见,小时候,跟着爹娘去城里赶庙会,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大晚上的,全是人,奴才爹没舍得花钱住脚店,又不敢去和乞丐们抢桥洞子,带着奴才母子挤在一条避风的巷子里等天亮出城,隔着不远,就是大户人家,那大户人家住的地方,都有守夜敲梆子的。”
“敲几下梆子,就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奴才想着这一句,就惊醒了。”
年答应不由回想起未出阁的日子,年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晚上守夜的仆妇和打更人也是这样喊。
可现在,年家已经抄过一遍家,不知家中情形如何。
肃喜还在那里小声地碎碎念叨:“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年答应听多了,终于脑中灵光一闪:“小心火烛!火灾……”
“肃喜,你过来,”年答应拿定主意:“你说你想报答我,可是真心实意的?”
肃喜跪着爬过来,咚咚磕两个响头:“奴才是个笨人,小主您对奴才有救命之恩,奴才不会说话,但是奴才知道什么叫报恩和忠心。”
“快起来,头都磕青了。”年答应心里满意,亲手扶他起来。
肃喜感动的泪眼朦胧,哽咽着表白衷心:“为了小主,奴才,愿意上刀山,下火海,这辈子要是报不完小主的恩情,奴才下辈子,就变个大鲤鱼,驮着小主当仙姑去。”
年答应的主意,就是肃喜继续回去当洒扫太监,然后借机在碎玉轩放把火,烧死莞嫔。
她攒下的仇人名单很长,但手下只有一个太监。
像端妃这样的,年答应预备放在后面慢慢报复。
现在第一大仇人,是倒年派首领甄远道和莞嫔父女俩,甄远道在宫外鞭长莫及,但莞嫔却能够得着。
肃喜带着年答应准备的行动物资,很快回去当差。
但碎玉轩是宠妃居处,碎玉轩外的长街,属于洒扫太监中的大热岗位,要不是端妃背后托了托,肃喜这样的,顶多能到冷宫旁边上班。
赵广善在肃喜上班第二天,就亲自跑到永寿宫报信:“洒扫处的太监发现肃喜随身携带火油和火折子,张启麟已经盯上这小子,生怕他有意行刺,正在调查他的同党呢。”
张启麟永远是以皇上的人身安全为工作重点,肃喜不怀好意,张启麟完全没往年答应想烧死莞嫔方面想。
毕竟年家倒台,命令是皇上下的,若要报复,第一目标当然是皇上,其次是太后和皇子们,莞嫔的重要性,顶多只能排上第四第五。
所以,张启麟神经非常敏感,把这件事当成大案子调查,肃喜就是钓鱼的钩子。
张启麟认为,年答应协理六宫多年,插手过宫女小选和人事安排,谁知道哪一个宫女太监就是年答应的暗手。
容贵妃明白其想法,又问赵广善:“肃喜的来处,张启麟知道端妃在里面插了一手吗?”
赵广善点头:“奴才告诉过张启麟,肃喜是芳若举荐的。”
若是不能从芳若身上问出指使人,张启麟就白混这些年。
系统印证赵广善的话:“端妃前些天不是补齐宫人吗,张启麟在延庆殿掺了大把沙子。”
既然张启麟早有准备,容贵妃放心下来,最后交代一句:“最近天寒,太平缸上冻,叫下头的人时常在缸底下添把火,别到用的时候全是冰块。”
“是。”赵广善也怕刚上任,就出现严重走水这样的职业危机,领命而去。
如今万事俱备,只等碎玉轩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