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坐在御案前批折子,边批边问:“朕今天发明旨,赐年羹尧自尽了,你觉得朕应不应该赐死年羹尧?”
弘昳坐在旁边的大椅子上,他这两年长得快,坐在大椅子上,脚尖已经够的着地面。
李德全送进来一个矮脚的小杌子给他垫在脚底下。
李德全退出去后,弘昳组织好语言,开口回答:“回皇阿玛,皇阿玛的难处,儿子能明白。”
雍正抬起头,看向正襟危坐的幼子,继续发问:“朕的难处?”
弘昳对上雍正探究的视线,坦言禀告:“皇阿玛是自古以来,世间罕见的圣君,宵衣旰食,雄才伟略,若是年羹尧有卫青的操守,何以至今日之祸,皇阿玛对他有君父的宽容厚爱,他却没有臣子的忠敬自持。”
当年,雍正把老九发配到年羹尧军中,不是派老九去当官的,而是让年羹尧看住老九,结果年羹尧收了老九的银子,给老九在西北做生意大开绿灯,让老九掌握西北财政,百姓称呼老九为贤王。
年羹尧自己不知道自己端的是谁家饭碗吗,此为不忠。
飞扬跋扈、对着皇帝耍威风,搞出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跪迎、绿头牌,是为不敬。
弘昳的回答,雍正基本满意,端起茶喝了一口,又问:“那你觉得,朕赐死年羹尧,百年之后,会不会有人骂朕枉杀功臣?”
弘昳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跪到当中:“天子万岁,皇阿玛更是万寿无疆,屈屈百年,岂足忧虑。”
说着眼泪掉下来,泣道:“皇阿玛就是儿子头顶的天,世间岂有天崩之理,儿子只求皇阿玛一直春秋鼎盛,儿子……”
雍正叹一口气,叫起:“起来,这么大个人了,还学小儿啼哭。”
弘昳用袖子擦擦眼睛,红着眼眶哭求:“儿子只求皇阿玛千万别说什么百年之后的话,儿子听得心里抽疼。”
“快把鼻涕抹了,堂堂皇阿哥,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像什么样子,”雍正抽出一块帕子塞给弘昳:“你也大了,该懂得,皇帝也是人,也有生老病死之日。”
弘昳没吭声,乖乖拿帕子擦眼泪和鼻涕,末了还把帕子折了折掖进袖子里。
雍正想活跃下气氛,笑骂:“用了朕的帕子不算,还打算带走。”
“皇阿玛亲手给的,就是儿子的了。”弘昳掖完帕子,还拍拍袖子,检查塞得牢固不。
但正事没结束,雍正把话题扯回去,又问一遍。
弘昳这才答道:“皇阿玛对年羹尧宠遇隆重,从未亏欠于他,今日杀之,也是为了朝政大局考量,皇阿玛圣明无亏,史书工笔,又岂能胡言乱语。”
雍正的视线如电一样探进弘昳的眼底,但弘昳神情不变,毫不闪避。
“话虽如此,可文人的笔比刀利,你能如何?”
“文人所知所学,亦不过是书中道理,孔圣人的学问传续至今,里头有多少是其他人移花接木、添油加醋而成,说一句面目全非也不为过,还不是书上教什么,他们学什么。”
弘昳真不觉的文人喉舌是什么值得畏惧的事情,字纸出版,朝廷是可以控制的,而那些狂悖之言,控制传播渠道,就不过是小圈子里的自娱自乐,不值一提。
雍正听懂弘昳的言下之意,沉声呵斥:“小儿大胆,孔子的道理,流传千古,你才读书多久,就敢评价圣人学统,你的道理都学到哪里去了?”
弘昳跪下请罪:“皇阿玛息怒。”
但并不改口:“儿子以为,天下万物,都要靠道理运行不假,可是,道理不是一成不变的,此一时彼一时,道理也该因时而异,因人而异,因地而异,年羹尧之事,纵然在此时掀起轩然大波,但到得彼时,也不过是小事而已。”
被皇父怒斥怒视,弘昳依旧跪的脊背挺直,神色不乱。
几息之后,雍正才缓和了神色:“你的师傅们,教的不错,朕要赏他们。”
六阿哥从养心殿离开,雍正又召见怡亲王:“十三弟,你觉得朕这个弘昳如何?”
怡亲王带着六阿哥学习政务已经有一段时间,对六阿哥的聪明有了一定认识,赞不绝口:“弘昳学东西很快,臣弟一个月前给他看过的条陈,再次问起,还能对答如流。”
雍正能不知道弘昳聪明吗,三四岁就能一篇一篇的背诵背诵《贞观政要》,为了不让他沉迷养狗,布置的功课堪比十来岁的大孩子。
“朕从前只怕他过于聪慧,反而养不成。”
怡亲王安慰笑笑:“四哥只怕过虑了,弘昳壮实的跟个小牛犊子似地,臣弟可是听说,他就没生过病,从前兆佳氏有孕,还想讨一件六阿哥的小衣裳。”
怡亲王福晋兆佳氏生的幼子不满周岁就夭折了,雍正略过不提:“这倒是,就连天花,也是自己扛过来的。”
雍正对小儿子的身体状况和学习进度也很了解。
“弘昳生出来就有六斤八两,从小精力旺盛,朕记得咱们上书房读书那会儿,每天累的恨不得一下学就回去睡觉,这小子还能在马场上加练半个时辰。”
怡亲王也顺着雍正的话夸奖:“是啊,弘昳文武双全,也肯吃苦,臣弟可听说,上书房的阿哥们对他心服口服,臣弟家的弘晈,从前多懒惫,现在为了跟着弘昳去打猎,回家也肯练练骑射了。”
没有家长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己孩子,雍正咧着嘴,笑着谦虚两句:“就这小子,离文武双全还差得远呢,取得一点点小成绩,就敢评价圣人道理,人不大,胆子不小。”
这种骂儿子的话,听听就得了,怡亲王根本不搭理:“能评价圣人道理,也是弘昳书读得多了,旁的人,想评还说不出来呢。”
炫完儿子,雍正说明找怡亲王来的目的:“这小子的性子,还得磨一磨,叫他知道些天高地厚,户部和刑部的卷宗零碎繁琐,你多带带他。”
怡亲王明白雍正的意思,就是找些艰难折腾人的活,难为难为弘昳,但也得把控好力道,不能把弘昳的锋芒磨没了。
差使不好做,可怡亲王清楚,这个任务只能他来:“是,臣弟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