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儿郎纷纷攀高,或踏街边石礅,或爬上树桠之间,只为抢先瞻望侯爷雄姿。
妇人们晨起对镜,平日深藏笥箧,此刻方展华彩,云髻高挽,珠翠流光。手捧鲜花,踮足相看。老人们虽龙钟迟暮,步履维艰,在晚辈扶持下,亦强至街边,昏眸此刻泪光闪烁,口中念念有词,回溯侯爷往昔功绩:“往昔若非侯爷仗剑而起,不顾个人安危奔赴战场,吾辈京城焉得今日泰宁?今日必当亲瞻尊颜。”
马蹄哒哒渐近,一列威武雄师,浩浩荡荡,势如长龙。当先一匹神骏昂首,邓校尉端坐其上,目击此景,亦豪情激荡。桂青轻挑车帘,罗赢一袭玄色厚锦袍,外罩同色镶白狐毛坎肩,面庞略显苍白,仍不掩豪迈风姿。
百姓们争先将手中鲜花锦带抛向马车,瞬刻间,花雨缤纷,恰似天女散花;彩带飘舞,仿若彩云追月。
罗赢面带和悦微笑,不时向两旁民众拱手为谢,其亲善之态,引得众人呼声如雷,声震九霄。
罗赢望着熟悉的京城,眼眶亦微微发热,长舒一气,低吟:“终是归来了。”
承祥侯府朱漆大门之前,人潮汹涌。凛冽寒风呼啸而过,吹得众人衣角纷飞,却未能吹散这侯府门前热切的氛围。门旁的石狮子威风凛凛,在这喧嚣中静静凝视着一切。
维萱搀扶着太夫人。太夫人一袭湖蓝色绣金暗纹的锦袍加身,外罩一件孔雀绿披风,四周精心镶缀的白狐毛,柔软蓬松,更添几分雍容。
吴妈妈于另一侧,稳稳扶着老夫人,老夫人泪眼朦胧,不时向远处眺望。
两位乳娘怀中各抱稚子,宏熹、宏佑被裹得如同粉嫩肉粽,仅露出两只黑溜溜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满是孩童的好奇,不住打量周遭街景与攒动人群。
维萱轻言软语,对太夫人说道:“祖母且宽心,侯爷此番归京,依常理,怕是要先行入宫面圣谢恩。一时半会怕是难以回府,您切莫着急。”
太夫人微微颔首,说道:“不急,不急。只要赢儿平安归来,老身多等些时辰又何妨。” 言罢,抬眸望向远方,眼中满是期盼与牵挂。
巳时三刻,暖日高悬,洒下万缕金芒,一辆乌木马车辘辘作响,缓缓向侯府趋近。维萱候在府门一侧,远远瞧见马车身影,心潮便难以自抑地澎湃起来,手中丝帕下意识地绞紧。
待马车稳稳停住,桂青先一步踏出,回身小心搀扶着罗赢下车。罗赢比往昔略显清瘦,墨发束于玉冠之下,面庞透着几分长途跋涉后的疲惫。
维萱瞧见罗赢的瞬间,眼眶已然泛红,泪水簌簌而落,太夫人脚步急切朝罗赢奔去,全然不顾往昔的雍容仪态。
“赢儿啊,你终于回来了,终于把你盼回来了!” 太夫人一声悲呼,身形晃动。
罗赢见状,心口猛地一揪,忙疾行两步,抢上前去稳稳扶住太夫人,双膝一屈,“扑通” 跪地,声音带着哽咽与愧疚:“孙儿不孝,久未在祖母跟前伺候,累您忧心牵挂,每念及此,孙儿心中便如刀绞。” 言罢,俯身叩首,额头触地,久久不起。
太夫人双手颤抖着扶起罗赢,捧着他的脸,老泪纵横:“赢儿受苦了,这一路山高水远,可曾遭了大罪?快让祖母好好瞧瞧。” 目光在罗赢身上来回梭巡,似是要将这许久未见的孙儿模样刻入心底。
罗赢起身,扶着太夫人手臂,温声道:“劳祖母挂怀,孙儿一切安好。虽路途艰辛,幸得有惊无险,如今能重回祖母身边,已是万幸。”
老夫人紧紧攥着儿子的手,老泪纵横,颤声道:“孽子啊,你可算回来了!为娘这双眼,日夜啼哭,都快要看不见了,幸得苍天垂怜,终是盼到你归家这日了。” 言罢,泪又簌簌而落。
罗赢见状,再次屈膝跪地,叩首道:“儿不孝,累母亲如此忧心,实是儿之罪过,母亲但有惩处,打骂皆无怨言。”
维萱以素袖轻掩娇容,嘤嘤抽噎,低语道:“侯爷回来就好。” 话至此处,泪意更浓,几不能言。
罗赢忙转头,望向维萱,眸中疼惜之色尽显,抬手,以指腹轻柔地为她拭去腮边泪花,柔声道:“是为夫的不是,让你担惊受怕,受苦了。往后,我便守在你身旁,再不离你半步。”
维萱噙着泪,对身旁的宏熹、宏佑轻声道:“熹儿、佑儿,快些唤父亲。”
罗赢目光落在佑儿身上,满目慈爱,却又略带疑惑,问道:“这佑儿,可是我离家那月有的?”
维萱螓首轻垂,轻声应道:“侯爷离去未久,仅月余,黎大夫便诊出妾身有了喜脉。幸蒙上天庇佑,佑儿方能平安落世。其间诸多磨难,实难一一详述,妾身与佑儿于鬼门关几度徘徊,几近与侯爷阴阳两隔……” 言至此处,泪水潸然而下,娇躯亦微微颤抖,惹人怜惜。
府外一众前来相看之人,见此情景,无不面露动容之色,唏嘘感慨。
老夫人忙不迭出言抚慰:“萱儿莫要再伤心落泪了,过往诸事皆已如烟云散去。赢儿一路鞍马劳顿,想必已是疲惫不堪,先进府中歇下,咱们再慢慢叙话。”
说罢,众人相互扶持,款步迈入侯府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