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宁愿选择自由
待暮霭沉沉,陈奎年回到府邸。肖玉凤起身相迎,待其坐定,便将日间李青安登门陈府一事,娓娓道来。陈奎年闻之,哂然一笑,摇头叹曰:“果真是个憨直迂腐之人,君儿不过戏言,他竟信以为真,还这般郑重其事地前来道谢,想来是读书读得太过痴迷,有些不谙世事了。”
肖玉凤亦浅笑嫣然,启朱唇而应道:“说是谢恩,却两手空空,未携薄礼,若论其疏慢,观其言辞神色,又委实赤诚真挚。在这京城为官者众多,似他这般行事的,恐怕独此一人了。”
“然其憨直,亦不乏益处。旁人若要拉拢,断无可能,在御前效命之人,哪个不是玲珑剔透、长袖善舞,独他卓然不群,守正不阿,不与朝臣沆瀣一气,更不结朋党以营私,素日里与朝堂大臣几乎无甚往来,本人却又才华卓绝、腹有乾坤,唯圣上之命是从,这般人物,反倒最得圣心眷顾。” 陈奎年轻抚须髯,缓声而言。
肖玉凤美目流转,轻声探问:“老爷且仔细思量,这李青安与君儿,可般配?”
陈奎年闻得此言,略一怔忡,继而展眉笑道:“君儿自幼娇养,性子顽皮跳脱,那李青安浑身散发书卷酸腐之气,君儿怎会看得上他?”
肖玉凤软语娇嗔道:“老爷缘何不见这门亲之妙处?那李青安双亲早故,全赖舅舅抚育成人,茕茕孑立,出身微寒却砥砺奋进,年岁与晖儿相仿,又蒙皇上恩宠有加。咱们但求君儿余生安乐,觅一良人真心相待即可。君儿迥异于寻常闺阁女子,常与郡主嬉闹无状,京中那帮贵妇,虽口中不言,心底定多有鄙夷。依妾身拙见,不若择一身家清白、心性纯善之人,毗邻之处购置一宅院,如此既能就近照应,君儿亦无须朝夕侍奉公婆、晨夕问安行礼,逢年过节乃至寻常时日,皆可随时归府用膳,这般诸多好处,老爷不妨细加斟酌,岂不甚好?”
陈奎年手抚茶盏,微微点头,目光中透着思索之色,缓声道:“夫人所言,甚为在理。只是尚未知晓君儿心意如何,再者,那李青安于中州之地,究竟有无婚约在身,亦须着人详加探问,务必弄得清清楚楚,方可后续行事。”
肖玉凤微微颔首,手中团扇轻摇着,扇起的微风拂动鬓边发丝,她轻声应道:“到底是老爷想事周全,待明日,便遣晖儿悄然旁敲侧击一番,探个虚实。老爷既有此意,往后在朝堂之上,也多多留意此人行止,暗中窥察其品性端方与否。倘若此人并无不妥之处,彼时再将人恭请入府,共同商议结亲一事也不迟。”
晨起,肖玉凤拦住欲出府的二人,转而面向郡主,柔声道:“郡主殿下,且留步片时,我与君儿私语几句。”
赵予娴一听,那粉嫩朱唇瞬间撅起,娇嗔之态尽显,脆生生道:“伯母这是何意?有甚言语,竟是我听不得的?这般遮遮掩掩,我与昭郎成婚在际,莫不是您还把我当外人看?”
肖玉凤见状,浅笑着嗔怪:“你这丫头,向来口无遮拦。实则此番所涉之事乃是君儿终身大事,你二人同为女儿身,我当面提及,恐你面露窘色。既你已挑明,那我便也不藏着掖着了,随我入内堂,正有一事要问君儿。”
赵予娴眼眸一闪,亲昵地挽起肖玉凤胳膊,笑问道:“伯母快些同我讲讲,究竟相中哪家公子?我可要好好瞅瞅,是哪位郎君有此等艳福,能揽我这明艳照人、倾国倾城的君儿妹妹入怀。”
肖玉凤纵使日常听惯郡主这般无忌之言,此刻也不禁双颊绯红,轻咳一声,引着二人步入内屋。待二人安坐,肖玉凤方缓缓开口道:“君儿,你瞧那李青安如何?”
赵予娴 “噌” 地从座上立起,高声嚷道:“伯母,您看中的竟是他?那般迂腐古板之人,与他共度岁月,该是何等沉闷无趣。”
肖玉凤柳眉轻蹙,瞥她一眼,未发一言,赵予娴似也觉失言冒失,忙又坐回椅中,嗫嚅道:“伯母您接着说。”
肖玉凤继而娓娓而言:“婚姻一事,自当慎之又慎,周全考量。李青安此人,你也曾见过,虽说有些酸腐气,然容貌俊朗,风姿儒雅,且双亲早逝,你日后无需在公婆身前尽孝,亦不必为阖家生计疲于奔命。我可在陈府毗邻购得一雅致小院,你大可日日回府用膳,便是二人宿在陈府,亦无不可。你这性子,京中那些高门贵妇怕难相容,即便勉强嫁入,也必是看人脸色,行事多有羁绊。所幸你冰雪聪明,又有父亲、兄长遮风挡雨,李青安定然不敢慢待你。故而我与你父亲商议,欲为你与李青安定下秦晋之约,你意下如何?”
维君静静聆听母亲诸多言语,起初心有不耐,待听得后来,越发感念父母舐犊情深。京城之中,嫁女之家,哪家不是看中男方家世门第,唯有自家双亲,先顾念女儿嫁过去是否过得舒心。果真是这世间,全心全意为子女筹谋者,唯有父母。
思及此处,维君垂首应道:“父亲、母亲自是不会害我,二老既觉他好,定然不差。不若寻个良辰,将他邀至府中一聚,女儿有些话当面问他,若他答得顺遂心意,那便无不妥了。”
言罢,她心间仿若拨云见日。林允泽固然品行高洁,两人互有情意,可他父母厌恶嫌弃她,即便嫁过去,也难逃刁难。犹记母亲曾言,嫁人非只嫁一人,乃是两个家族相融,嫁了人,便失了自在。罢了,若那李青安当真能如己所愿,不缚她手脚,允她自在来去,嫁他又何妨。诚如母亲所言,京城哪家高门大户不是规矩森严、妯娌纷争、内宅暗斗,若于情爱与自由之间抉择,她宁愿选择自由。
肖玉凤闻得维君此答,面露欣慰之色,遂含笑道:“你们外出诸事小心,莫与旁人起衅争斗,莫要意气用事,早些回府。”
二人步出府门,郡主赵予娴问道:“妹妹当真愿嫁李青安?”
维君浅笑道:“为何不愿?母亲所言,鞭辟入里,字字珠讥,嫁与李青安,可得自由,若嫁旁人,恐会深陷宅门内斗之中,周旋应酬府外之事。况且兄长也曾提及,李青安不擅谄媚,为人刚正端方,深得圣恩。若女子总归要嫁人,嫁他又有何不可。”
赵予娴细细咂摸维君之言,仿若恍然大悟,若让她整日足不出户,困于府中,岂不憋闷煞人。念及维君若嫁与李青安,日后还能时常相见,顿时喜上眉梢,说道:“妹妹所言甚是,只要能日日瞧见妹妹,你嫁与何人,我皆赞同。”
维君望着纯真烂漫的郡主,心间暖意四溢,却又悄然泛起一丝酸涩。郡主金枝玉叶,自是能嫁钟情心悦之人,无需似寻常女子般,于婆家谨小慎微,仰人鼻息。思及此处,维君暗叹,权势仿若坚盾,确能护人周全,予人方便。
二人行至铁匠铺子,前些时日,郡主特在此处订铸两把短刀。铁匠师傅见二人前来,忙不迭自后堂捧刀而出,满脸堆笑道:“姑娘请看,此刀以玄铁锻造,锋刃锐利,吹毛可断,且材质殊异,永不生锈。” 维君与赵予娴接过短刀,轻抚刀刃,目露惊讶之色。比意料中还要好上许多,往后也算有傍身之物了。
离了铁匠铺,外间长庚街喧闹非常,行人熙攘,吆喝声、嬉笑声交织错落。二人携手徐行,于诸般摊位前驻足流连。途经怡人坊,遂入内遴选,购得数匣精巧糕点,仿若艺术品般玲珑剔透,而后心满意足离开,往望月楼而去。
踏入望月楼,店小二匆忙迎上,伶利将二人引至二楼雅间。维君临窗落坐,正欣赏窗外景致,眼角余光忽瞥一人身影,凝眸细看,竟是林允泽。但见其人一袭石青色衣衫,步伐悠悠,须臾已步入楼内。
维君霍然起身,急忙掩上雅间大门。赵予娴见状不由一怔,疑惑问道:“妹妹,瞧见什么了,这般惊慌失措?”
维君胸脯急剧起伏,玉手轻抬,缓缓抚上心口,试图平复那紊乱的心跳。她低声喃喃道:“是林允泽…… 他竟也来此用膳。此刻若相逢,我委实不知该以何言相对,更何况再过一月他便要成婚,我与他二人,还是避开为好。”
这一瞬,往昔与林允泽相处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那些曾有的期许、心动,如今都化作了酸涩与难堪,她只盼能速速离开,莫要再生纠葛。
这一顿饭,食不知味,两人皆是沉默寡言。用罢饭,二人正欲悄然离去,只听对面雅间蓦然传来林允泽的声音,带着几分醉意:“小二,把你们这最好的酒送来。”
本盘算着悄无声息地抽身而去,奈何命运弄人,还是被林允泽瞧见。他双颊跎红,酒意微醺,脚步踉跄地晃至雅间门口,扬声喊道:“维君。”
维君与郡主仿若未闻,径直往前行走。允泽见状,心焦如焚,疾步上前,伸手拉住维君的胳膊,眼中满是恳切:“有几句话想对你说,我们进雅间说话可好?”
此刻正值晌午,楼内用饭之人熙熙攘攘,往来不绝,在这走廊之上拉拉扯扯,委实不成体统。维君略一踌躇,终是与郡主一道,随着允泽进了那雅间。
维君入内坐定,柳眉轻蹙,问道:“林公子有何话,但请直言。”
允泽仿若迷途孩童,手足无措地立在门口,嗫嚅许久,才开口道:“我只想娶你,可是父母逼我娶王瑜,我对她毫无情意,满心满眼,唯你一人。”
维君冷哼一声,美目含霜:“那林公子的这份‘喜欢’,我该感恩戴德吗?”
“并非如此!” 允泽急切辩解,上前两步,“遇上你,我才是那个该感恩戴德之人。那日,我同母亲言明要娶你,偏生王家小姐重病卧床,王夫人气势汹汹来府中逼迫我母亲,我母亲急怒攻心,当场吐了血,吐了好多血…… 她以性命相逼,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维君蛾眉倒竖,怒目而视,心中的决绝愈发浓烈:“那与我何干?你既没本事忤逆父母,就不该在女子面前轻易许诺。我陈府虽非簪缨世家,高门大户,却也并非籍籍无名之辈,我亦不是非你林家不可。你既已做了选择,就莫要再来招惹我。往后,还请林公子莫要再同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我不想听,想必你的未婚妻也不愿听闻你对另一女子倾诉深情。自此,你我各走各路,往后相见,权当陌路,告辞。”
言罢,维君与郡主快步走出望月楼,独留允泽一人,呆坐于桌前,泪流满面,怅然若失。此时的允泽,满心懊悔,望着维君离去的方向,知道自己亲手弄丢了最为珍视之人,却无力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