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医院的路上,罗珏买了盒烟。
走了几步,她想起什么,又去买了个打火机。
回到宿舍,她打开电脑,搜索“如何抽烟”,对着网页跳出来的步骤,仔仔细细地试过去。
罗珏聪明。虽然缺了些命运的眷顾。但对于聪明人而言,世界上没有真正难的事,只是看如何选择。
她这样想着,靠在墙壁上,注视着空中袅袅升腾的白烟。
烟是辣的。
但此时此刻,她需要这样的刺激,需要用疼痛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任何事情都有代价。罗珏冷静地想着,任由浑身的血液在沸腾、燃烧。
烟草让她的喉咙火辣辣地发烫,直至嘶哑。这样嘶哑的喉咙,却有可能会喊出一个可怕的真相。
人是脆弱而有死的。
罗珏边咳边想。
人之所以痛苦,因为人不是机器,没办法按照设定好的最优解做出选择。人有心,且无法违背自己的心。
那一点点坚硬的心……罗珏干呕。她怎么都呕不出去。
但这并非坏事。罗珏心想。
她不喜欢失控。可因为这一点点无法掌控、无可奈何的心,她反而能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罗珏抬眼,看过去。
三三两两的工人靠着墙吸烟。罗桑厂被雪灾重创,刚翻年,除了和美国扯皮赔偿,就是和保险扯皮赔偿。两边都有得扯,又赶上淡季,也没什么业务,工人闲得不行。
最近的话题,都是围绕着罗桑厂集资。
“……听说了没有,狗老王,悄没声,买了二十万。”
“……胆子够大的。老四爷说还是再观望观望,才妥当。”
“……老王买了二十万!他是不是有点消息?听说那些个经理,都是五十万五十万地买。”
“……老四爷买了没有,他不会是防着我们,不让我们买吧。”
罗珏淡淡开口。
“别买了。”她似是随意、似是闲聊,“抓在自己手里的钱,才是钱。借出去的钱,不是数字,就是废纸。”
男人们骤然安静下来。他们不说话,只是瞪着她,像看一个天外来客。
可能是没见过抽烟的女人。
罗珏平静地夹着烟。她又说:“今年全国雪灾,保险根本赔不过来。罗桑厂拿什么去赔美国订单?赔了,现金流耗尽;不赔,订单飞掉。无论赔不赔,罗桑厂都没钱。那它拿什么还你们钱?”
“你是谁?”有人瞪着她。
罗珏把烟丢在地上。她的喉咙里哽着一块石头,不吐不快。
“你图罗桑厂的利息,罗桑厂图你的本金。”她说,“辛辛苦苦赚那么点钱……何必呢。你不理财,财不离你。”
男工人们扎作一堆,吹口哨起哄:“美女,你懂得还挺多。”
罗桑河臭烘烘的风吹过,齐肩发的发尾扫过脸颊。罗珏冷冷地把烟按熄,转身离开。
“美女别走,看看腿——”
……
天气暖了起来,罗璇又套上了家里的网球裙,露出两条长腿。
可能是长年运动的缘故,她并不怕冷。只是祝峻每次看到她都皱眉,脱下西装外套,盖在她的腿上。
“我不冷。”罗璇说。
“我看着冷。”祝峻没好气。顿了顿,他闲闲道,“有个测试经济的‘裙子理论’,说是经济越好,女人的裙子越短;经济越差,女人的裙子越长。从这个维度来说,你要多多穿短裙,给我们提振一些经济复苏的信心。”
罗璇倒是若有所思:“后面再接订单,要接一些运动长裙才好。生产一些,自留一些,拿去卖。万一能卖得好,正好借这个机会,把渠道打打通。”
祝峻启动车子:“你的心思,已经没怎么放在工作上。要我说,干脆辞职算了,打工能赚几个钱?你有货源,也有订单,不如自己单做。我资助你。”
“现在不是好时候。”罗璇犯愁,“人民币升值,美元贬值,影响我们结算呢。”
2008年4月10日。人民币兑美元汇率中间价“破7”,以69920改写了汇改以来的新纪录,人民币汇率进入“6时代”。
罗璇拿到的200万订单也是美元结算,换成人民币,到手少了不少。
祝峻开车:“你们行业的好时候,早就过去了。你不如恨自己没早生10年。你若是想等好时候,注定等不到。未来会是信息技术的时代。”
罗璇静了静。
“不如去看看房子。”祝峻换了个话题,“房价最近有所回落,是个买房的好时候。你不能一直租房子住吧?”
“我没钱。”罗璇坦诚,“我还欠着信用卡债,苦苦等回款。”
“我有钱。”祝峻说得稀松平常,“你去看房,看中了,我来买。”
罗璇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这不行,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对我而言,房子是个好投资,你不用有什么负担。”祝峻瞥了她一眼。
“去年6月的国六条,限制房价上涨呢——而且现在限购了,会不会占用你的名额——”
“不会。”祝峻说得直白,“我以公司的名义买,不占名额,还能抵税。政策卡的是普通人,不是我。你只管去买,我没有任何损失,反而有收益。我们是双赢的。”
罗璇呆了呆。她刚探望过万叔,再听祝峻这么讲,心里瞬间有些不舒服。但旋即,她又自嘲,祝峻说得都是大实话,世界就是这样的,自己又何必少见多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