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多谢公公。”东西不重,都是些存放着磨好颜料粉的瓶罐,对江岁华而言并不费力气。
前日江岁华来丹青阁时,是黄公公亲自接的人,因为相处时间不久接触机会不多,加之江岁华并不爱说话,所以,在他心中少女多少是有些倨傲的。
这两日侍奉,他小心翼翼,生怕出了差错惹这位深受皇恩的天才画师不快。
可面前少女笑意明媚,语气亲切,全然没有独自相处时的冷清倨傲,他放下心来。
“都是奴才的本分,姑娘客气了。”
“今日若无黄公公照拂,我和云蝉可就要空着肚子挨到出宫了。论资历来,黄公公入宫良久,自然事事思虑比我周全。”
虽是帮忙,江岁华却没有进库房,只是将装着瓶子竹编篮放到库房门口,又分好类地递给黄公公。
黄公公见她如此有分寸,对她好感更多了几分。“奴才虽入宫早,却也担不起姑娘如此夸奖。”
瞥见对方脸上的笑意,江岁华状若无意地开口。
“我入宫晚,虽蒙陛下与殿下恩遇,但宫中的一应规矩、主子们的忌讳喜好都懵懂不知,黄公公入宫早见识广,还望公公多提点着,也好叫我少走些弯路。”
黄公公闻言猜到江岁华是想从自己这里打听消息,但少女知礼懂事不端架子,又正得盛宠,前程远大,两人又在丹青阁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事事多提点着既是帮少女,也是在帮自己。
他略一思索,就笑眯眯地应承下来。“江姑娘若有不解之处,尽管问奴才便是,奴才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江岁华看着公公在颜料架子前垫着脚的背影,问道。“我方才见御花园中,有梅树桃树梨树,却独独不见海棠树,不知是何缘由?”
黄公公动作一顿。“奴才身份卑微,鲜少出入御花园,许是冬日里桃李海棠都未曾开花,有雪压着姑娘没看真切也是可能的。”
捕捉到对方下意识的犹豫,和截然相反的话语,江岁华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看来,她今日不说实话黄公公是不打算告诉她其中缘由了。
“不敢瞒公公,方才受陛下所召前往御花园作画,见枝头积雪好似盛开的花蕊,便斗胆花了海棠,可陛下却好似并不高兴,我心下不解,却也不敢多问,也是见您资历深厚又宽厚我这才腆着脸多问几句。”
黄公公放好颜料,见少女仍守在门口,叹了口气。
“这海棠花,是从前宫里兰贵人钟爱,曾在宫室内亲手种下数种海棠,开春之后就如花海一般,若是下雨日从观星楼俯瞰,还能见着的氤氲在宫室内的雾气,最是漂亮。只可惜”
男人话锋一转,神色也跟暗淡下来。
“兰贵人的过世得早,生下二皇子后没几年便患了重病,不治而亡,兰贵人下葬,她的宫室也被一并封锁,宫室内的海棠无人照拂,不多时也枯死了大半,后来,陛下下旨,将兰贵人宫室内连带着御花园内的海棠尽数砍去。”
江岁华在赵承渊面前提起海棠原本是想借赵承渊的手来找霍重九所需要的东西,但没想到惹了赵承渊不悦。
想找个宫里的老人问一问其中缘由,却不曾想牵扯出的是兰贵人。
按黄公公所言,海棠是兰贵人钟爱之物,兰贵人早逝,天子睹物思人难过也是情理之中。
“原来如此,多谢黄公公解惑。”
黄公公摆摆手。“姑娘客气,但这事儿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你知道了也只当不知道,自己留心着便是。”
面对好心提醒,江岁华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冬日的夜总是降临得格外早,因为近日多雪,加之年下,陛下开恩丹青阁画师可以提早一个时辰出宫回家,江岁华出宫时,天色虽还未晚,日光却被浓云遮去,纷纷扬扬的雪落下,将本就昏沉的世界盖得更加灰暗。
云蝉撑着伞站在江岁华身边,小心翼翼地沿着宫道往宫外走,余光却忽地瞥见两道人影从远处慢吞吞地行过。
“姑娘您瞧,那儿有人。”
江岁华顺着她视线望去,只见远处也有两人撑着伞,雪下得太大,宫里的灯还没到时间点上,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她也没能看真切。“许是哪个宫里的嬷嬷罢。”
东宫和大内隔得近,江岁华来时虽是坐马车来,但当时天气好,她嫌坐马车太闷便让车夫将马车赶了回去,预备着下午自己走回去。
谁知,好端端的天眨眼就变,一路走出宫呼啸的朔风险些将云蝉手中的伞吹掉。
宫门外停着一辆马车,江岁华瞥了一眼正准备绕过回走回东宫,却见车帘掀开从上走下来一道的青褐色的人影,那妇人撑开伞竟径直朝她走来。
“奴婢给江姑娘请安,江姑娘万福,奴婢是豫国公府的,奉夫人之命请姑娘到府上一叙。”
方才隔得远看不清,这妇人走近了,江岁华才认出来人是谁,正是豫国公府主母苗氏身边的贴身嬷嬷,赏秋会霍如秀落水之后,苗夫人还特意遣这位刘嬷嬷来送了山参。
除夕夜宴上,温氏和贵妃联手为难她时,除了太师府便只有这位苗夫人为她解围。
还没等少女回话,车帘再度被人掀开,露出一张雍容的脸庞来。
“雪天路滑,好孩子快些上车,别冻坏了身子。”
望着妇人满含亲切笑意的脸,江岁华也回以一笑,待她好的,她始终会牢牢记得,苗夫人数次解围,又与太师府有姻亲,江岁华倒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上了马车,收了伞,刘嬷嬷连着云蝉一并打着伞跟在车外。
掀开车帘,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只见马车中间立着一张茶桌,茶桌下挂着一只悬挂式的炭炉,马车四角是嵌着硕大的明珠,不必费烛火也能将车内照得明亮,与太子的车架一般宽敞却更加奢华。
“苗夫人安。”
苗氏一身绯红色漳绒缎面的阔袖对襟长袄,头上戴着同色嵌灰狐狸毛的风帽,一见了她凌厉的五官柔和下来,连忙朝她招手又温柔地替她拂去肩上的雪花。
“江姑娘未免太客气,早先见面时,我便想着今年过年时要去太师府与你说说话见见面的,谁知你这孩子,这般有本事,成了丹青阁的画师。
我原是拜见了陛下出宫,没想到在宫门恰好碰见你,这般缘分可真是老天爷都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