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冬月初六,周柏安婚期已至。
周府门前的巷道被围得水泄不通,因为周柏安官职不高,所以府邸并不在京城的主干道上, 前来赴宴的马车不能原地掉头,只能等车上的主子姑娘下车以后再往前,直至驶出巷道。周府门前披红挂彩,连巷道两侧的人家也纷纷挂了红绸,配上周府门客气的寒暄和爽朗的笑声,喜庆又热闹。
江岁华到的时候已临近申时,陪她来的却不是早先与太夫人商定好的郑氏,而是大夫人刘氏。因是参加婚宴,所以她选了身鲜亮颜色的衣裳穿,嫩黄色的交领短袄,配浅粉的交领比甲,一条嫩黄的冬裙,活泼敞亮。
跟着侍女进到内厅,江岁华便看见陈夫人正坐在主位上,而坐在她身边正同她说着话的则是温氏。
“柏安成才娶妻,给弟妹贺喜了,一点薄礼暂表心意。”刘氏开口同陈夫人拜贺,挥手之间身后跟着的侍女便各自捧着贺礼朝着陈氏盈盈一拜。陈氏没见过刘氏,但她看见了站在刘氏身边的江岁华,又想起方才刘氏称自己为弟妹,以为是太师府的主母郑氏。“嫂嫂何必这样客气,不过是小孩子家家娶媳妇儿,哪里当得起这样厚待。”
话虽如此,可陈氏的视线却还是落在了侍女捧着的锦匣上,这些天忙前忙后地张罗婚事,又是找京城中专办席面的四司六局下订,又要精心挑选各处要装点用的布料、花灯,还要置办桌椅,有些地方还得请木工重新刷油上漆,为了防着冬日严寒,连炭都新买了百十来斤,七七八八费神又费钱,纵然有娘家姐姐的接济,这些日银两也花销干净了。
方才将军府的温夫人到,不仅送了一百两白花花的银锭做见礼,还送了不少奇珍异宝来,她偷偷看过,光是其中一件价值都远不止一百两。太师府作为亲眷,又是一品大臣,送礼想必不会寒酸。
江岁华看着陈氏打量着礼品上的喜滋滋的眼神,有些好笑。
这些礼品有一半儿是太夫人出的,说是陈氏既将邀帖下在太师府也算亲戚一场,故此从库房里选了些贵重的物件,另一半则是江岁华自己添置的,因为还代表着霍重九的颜面,所以买的也是稀罕玩意。
“给姨母请安,姨母大喜。”江岁华款款行礼。
听见江岁华的声音,陈氏仿佛才想起刘氏身边还站着自己名义上的外甥女,陈氏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视线从礼品上挪开,和蔼地冲身前少女笑笑。
“难为你记挂,只要你们这些孩子们好好的,姨母自然大喜。数月不见,阿满长得好似更漂亮了。”
江岁华粲然一笑。“多谢姨母。”
陈氏同她寒暄完,忙招呼着刘氏落座。“听说嫂嫂膝下的大公子也有十七了,只怕用不了两年便要婚配了。”
刘氏面色一僵,她门第不高身子不好,当年嫁给太师府庶长子为妻本是一桩极好的姻缘,只可惜长子在胎里不足,生下来便夭折过世,郁郁许久,也就在这个时候春小娘生下了庶长女霍如秀,陈氏这话不正是往她伤口上捅刀子么。
一边的陈氏还未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仍自顾自地说着相看儿女的门道,还是被温氏打断。
“今日柏安成婚,陈夫人怕是高兴糊涂了。这位是太师府的长房夫人刘夫人,她膝下的儿子如今还同我儿一道在官学念书呢。”
陈氏愣在原地,她看看掩唇笑着的温氏,又看看面色略有不虞的刘氏,有些尴尬。
“瞧我这眼力见儿,原来是长房嫂嫂,实在是弟妹眼拙,对不住。”
陈氏无心之失,又已道歉,在众人面前刘氏也不能再说什么。
“无妨,弟妹来京城不久,不认识也正常,日后常来常往便好。”
“也不怪你不认得,太师府宴会往来一贯是郑夫人出面的。”温氏顿了顿,意有所指般看向江岁华。
“今儿郑夫人怎么没同你来?”
妇人梳着盘云髻,笑靥温柔,没有人会将这样一位貌美又温柔贵妇人与对无辜父女赶尽杀绝的穷凶极恶之徒联想到一处,就连曾经的江岁华也是如此。江岁华抬眼,看着温氏,对方笑得越是温柔,便越叫她胆寒。“府上的怀礼弟弟昨夜偶感风寒,二叔母忙于照料,便不曾前来。”
温氏点点头,笑容意味深长。“原来如此。”
江岁华抿唇,温氏这一问看似寻常,却无端在她心底勾起一股不安。“姨母长叔母稍坐,晚辈先去更衣。”
陈氏应声。“来人,给姑娘引路。今儿姨母这院子里来了不少年轻女孩子,你更完衣正好同几个姐妹们说说话,省得拘在这儿无趣。”
江岁华俯身告退,周府不大,一个两进的院子,除了前院便是内仪门隔开的后院,才走出厅堂没两步,那侍女便带她到了恭房。
她本就不想更衣,只是借口出来寻个清静,只可惜后院窄小,墙矮砖薄,另两头说话声音稍大些这边便能听得一清二楚。
周府后宅一处是内仪门针对着的院落,便是陈夫人如今所住,左右两侧各一处院子,左侧披红挂彩,院内抬着十数抬系着红花的陪嫁,想来便是给周柏安新妇安排的院子,那右侧那满是人声的院子想来便是周茹慧的住所。
若是寻常宴会女子嬉闹着她到还有几分情愿去凑凑热闹,可偏偏有周茹慧在,若见了她,指不定如何口甜心苦地挖苦她,不如不去。
江岁华正准备带着云蝉回厅上,却倏地被人叫住。
“阿满妹妹怎么来了也不进来?倒显得我们姐妹生分了。”
江岁华回头,正是周茹慧,她今日穿得喜庆,洋红底的连珠对锦纹对襟比甲,领缘与肩缘嵌着深褐色的獭兔毛,内搭弓袋袖的袄子,袖口捻着银丝,倒比那日在福膳楼穿得浅紫色要合适的多,显得精神贵气。
“妹妹原是来更衣的,更衣完了还要回去同叔母跟前伺候的。”
江岁华推辞,可周茹慧打定了主意要让她进院子,哪里肯这样轻易放她走,一边上来挽住江岁华的胳膊一边同玉珀使了个眼色。“叔母那边自有人伺候,难道还缺妹妹一个?”
“就是就是,姑娘既来了哪有不进来喝杯茶的道理。”玉珀也伸手挽住云蝉的手,主仆俩一前一后推搡着江岁华和云蝉的进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