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氏想不到江岁华到这一地步竟然还能如此冷静,她当然清楚这是借口,但她身为长辈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质疑,一旦否认,难免坐实了她一直派人关注江岁华的事实。江岁华几句话将问题归咎到将军府,话都说到这个分上若她还不表态,便是将军府怠慢客人了。
于是温氏吩咐道。“好孩子,是府上考虑不周,府上近来给薇儿做了几身新衣裳,都还未曾上身,你若是不嫌弃,我便让侍女带你去厢房更衣,如何?”
江岁华像是十分为难地看了眼四周。
“可是晚辈还未曾投壶只怕坏了大家的兴致。”
温氏眼底划过一丝冷意,这话说得好像她是逼着她来投壶一般。
“无妨,花签本就是图个乐趣,你且安心去更衣,这里自有我与你叔母在。”
目的达成,江岁华也不再点头答应下来,乖顺地由侍女引路前往厢房。
将军府占地极广,江岁华带着云蝉走在弯弯绕绕的连廊上,远离了宴秋厅,嘈杂的人声和明亮的烛光都渐渐消失在身后。
看着被暗沉天色笼罩的陌生院落,云蝉有些害怕,她们姑娘不过是来参加个宴会,竟是险象环生,先是莫名其妙要上去表演才艺,后是外衣破损惹来群嘲,这会儿去更衣若是再出什么事儿
察觉到云蝉的担忧,江岁华朝她笑了笑。
打架斗殴那是市井小贼的做派,权力越大地位越高的人讲究的是蕴锋刃于无形,像温氏即便她和郑氏都能感受到对方在针对她,但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便是空口无凭。
带她厢房更衣是温氏当着众人的面提出来的,她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即便不是温氏下的手,也是温氏的责任。
她相信,温氏不会那么蠢。
几人走着,却忽而听见连廊拐角处传来一阵急切又嘈杂的步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拐角处冲出来一道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在江岁华身上,撞得她向后连退几步。
天太暗,将军府各处还没来得点起烛火,但借着侍女手中晃得忽明忽暗的灯笼,江岁华看清了撞到自己身上的人。
个头不过到她腰间,粉雕玉琢的一张小脸,蹙着双眉正十分不耐地盯着她。“滚开。”
云蝉见他撞了人还如此蛮横不由伸手就将人拽开。“好好地走路也不会走吗?”
被温氏指派来的侍女却像是认出了那小少年,惶恐地朝小少年俯身。“公子,您怎么在这儿。”
公子?
他便是飞骑大将军府的小公子,将霍怀礼打伤的萧小公子萧澈?
“本公子爱在哪儿在哪儿不用你管,还有你,给你滚开。”萧澈恶狠狠地瞪着挡路的江岁华,若不是这个碍眼的女人挡路,他怎么会如此狼狈。
侍女还没来得及说话,拐角处又想起一道脚步声,一个瘦削的身影气喘吁吁地跑来,停在萧澈面前。“公子,夫人吩咐过您要写完五十遍才能出书房,您这才写到了一半不到,要是夫人知道了会怪罪奴才的。”
萧澈眼见被人抓到,更加恼火。他不喜欢练字也不喜欢看书,半个月前被他失手打伤了霍怀礼那小子,回家便被父亲狠狠训斥了一番,还将他关在书房非要他练字看书。
今日府里举办赏秋宴,母亲却非要他将曹氏碑帖每个字都练五十遍,他闷也要闷死了。
“我不写,我就是不写。”
看着小厮手中练字的纸张,萧澈索性手一扬,将他那一沓厚厚的纸掀飞,而后推开江岁华便往远处跑开。
一边是再不追就追不上的小主子一边是不收就会被风吹走的练字帖,小厮一时进退两难。
江岁华蹲下身捡起落在脚边的纸。“你去追你家公子,这些我替你收便是。”
清凌凌的女声响起,那小厮仿佛才发觉站在身前不是府中的侍女。
被温氏指派来的侍女见情况紧急,急切开口。“这位是夫人请来府上的客人,你先去找小公子,待会儿收好了我自会送到绛雪轩去。”
小厮千恩万谢地走了。
侍女将手中的灯往云蝉手中一塞便蹲下身子去捡散落一地的纸张,江岁华见她急切,便从云蝉手中将灯接过,吩咐道。“去帮着捡捡,入夜了风大容易被风吹走。”
两个侍女一前一后地蹲下身子在地上捡起练字纸来,江岁华则借着灯烛的亮光仔细端详起手中的练字纸来。
只见洒金的纸面的被字占得满满当当,左侧一竖行字文墨端方,笔力刚劲有力,而右侧的大字显然就要潦草多了,应该是府中的夫子教学时为萧澈打的样子。
她将纸拿的再近些,却发现在潦草大字的旁边还有朱笔批改的痕迹,那字迹潇洒,每一笔都像是出鞘的剑刃,带着无尽的锋芒,与左侧端正的字体没有半分相似。
江岁华眉头紧皱直觉不对。
恰巧这时,云蝉和侍女也已经将散落在地的练字纸悉数拾起,趁云蝉将纸交到她手中的机会,江岁华将最底下的纸张收进了袖中。
“不知你家公子师从何人,这字竟写得如此端正。”江岁华一边将纸交还给侍女一边漫不经心问道。
侍女闻言语气也多了几分与有荣焉的得意。
“咱们小公子的字是夫人亲自教导的,不是奴婢夸口,咱们夫人的字那是京中一绝,多少大家都曾来拜访过,连贵妃娘娘也说夫人的字乃是天下少有。”
江岁华听罢,惊讶之余心头的疑惑也越来越深。
都说字由心生,一个人若是开阔豁达写出来的字也会飘逸不拘一格,一个人若是墨守成规写出来的字便会方正稳健。
这练字纸上的两种字体其一端正有力,另一却潇洒如凌空刀刃,锋芒毕露,起初她以为是府上专门请来教学的书法先生所写,而后由萧大将军批注。
谁知,竟都出自温氏之手。
江岁华还想再探听,可侍女却已经从她手中提过灯笼,迈步往前去了。
江岁华无奈,只得暂时放下疑窦,跟上。
几人走着不多时便到了厢房,厢房内早已准备了两身的新衣。
侍女一手抱着练字纸,一手提着灯朝江岁华福了福身子便退出了房间。
江岁华听见门外响起的脚步知道侍女急着将练字纸送去绛雪轩,也没有异议,毕竟侍女不在,她更衣更自在些。江岁华将浅紫色的对交穿上衣脱下,放到云蝉手中,而后随手挑了一件绯红色的立领斜襟的长袄套在身上。
想来是给府中唯一的大小姐做的衣裳,做工用料都是一顶一的好,绯红长袄袖口滚着金边,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与她本身的花鸟马面一搭,一艳一素,却不显冲突,反而相得益彰,将少女本就漂亮的脸蛋衬得更加惹人注目。
云蝉替她理了理袖子,才将换下来的对交穿上衣拿在手中仔细看。“奴婢今天早上分明检查过的,不曾看见过这道口子。”
她一直跟在江岁华身边,当然清楚自家姑娘根本没有替公子取过箭,也就不存在被箭簇划破的可能性。
江岁华眼神晦暗不明,事到如今也只有云蝉这个傻丫头还觉得是自己没有检查好。“不是你没有检查到,是有人存心想看我出丑。”
云蝉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大。“姑娘的意思是萧家”
江岁华将手指贴在唇中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若是温氏动手,恐怕今日害她出丑就不是划破她衣服这样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