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茹慧没有料想到江岁华会对自己如此谦逊,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她将人扶了一把。
“阿满妹妹何故如此多礼,你病才见起色,虽说外头日头极好,可毕竟是秋日,若是再吹着了,可不是要叫表哥心疼了。”
江岁华在芜城时不爱与人交往,可并不代表着她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
见对方执意亲昵,她也不好驳人家的脸面。“姐姐关心的极是。”
周茹慧挽着江岁华的手又回了屋子,看见炭炉里仍在燃烧的银丝炭,周茹慧眼底划过一丝异样的色彩。两人在桌前坐下,周茹慧才从玉珀手里将带来的东西放在桌上。“妹妹身上有伤,姨母和表哥一直挂心着,姐姐虽拿不出什么名贵的伤药,但总要送些什么以表心意。”
“妹妹来得突然,想必衣衫首饰短缺,这些是府里素日按例裁的新衣,我想着你我二人身形相似,也好上身,妹妹若是不嫌弃,便留下对付一阵子,待夫人吩咐了绣娘妹妹再换也不迟。别的倒也罢了,这碗金丝燕窝补气血养颜色,妹妹大病初愈,用这个最合适不过。”
周茹慧嘴上说着,余光却一直落在江岁华身上,见江岁华一直盯着桌上衣衫首饰,心里得意又鄙夷,说到底是乡下来的女人,才见了点富贵就挪不开眼睛,这义妹的名分指不定是怎么缠着表哥要来的。
“多谢姐姐。”江岁华笑容真切。
她微微俯身,修长的颈子瓷一般的白,周茹慧心里泛酸,却还是握着她的手。“府里姐妹不多,说起脂粉钗环的都没个伴儿,如今见了你才觉得心里有了宽慰,妹妹千万保重自己的身子,若有难处尽管同我开口。”
翻来覆去地说着自己与她如何一见如故,府里多了个姐妹作伴之类的客套话,说到最后,竟还落下泪来。
江岁华一改初见时的疏离,亲切又真诚地回应着,好似真觉得府里有了依靠,对周茹慧这个姐姐十分亲近。
直到周茹慧离开,江岁华才揉了揉笑的有些发僵的脸颊。
“表小姐真是有心。”云蝉端着燕窝瞧了又瞧。
江岁华视线扫过桌面,面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疏离,霍府这个表小姐有意思得很,她住在松雪居,最受宠的三公子院里,难道还会短缺了她的衣衫药材?可人家偏偏要送她旧衣,不是怕她在府里缺衣少穿,而是隐晦地警告她自己才是霍府的主子,是霍府的旧人。
周茹慧这样试探,不过就是笃定她是山野乡村里带回来的不入流的野丫头。
至于为什么试探
江岁华搅了搅燕窝,瓷勺在碗底碰出清脆的响声。
松雪居外。
天际霞色渐浓,雪白院墙映着霞光,将墙根儿的青竹衬出一片暖黄的调子。
“阿慧!”隔开松雪居的月洞门外一道鹅黄的身影朝远处挥了挥手。
周茹慧赶忙将眼角的泪水擦掉,等将帕子收起来时,那道身影已经快步走到跟前。
“阿慧,你怎么了?”来人杏眼桃腮,说话时一颗虎牙尖尖的露出来,看上去可爱又淘气,正是贾家嫡出的姑娘,名唤贾绮。
周茹慧擦了擦泛红的眼角。“没事,你怎么来了?”
“我跟着母亲来霍府送礼,本想去找你,谁知到了揽芳院才知你不在,我就知道你在松雪居这儿。”
贾绮冲对方炸了眨眼睛,又挽住周茹慧的胳膊。“你还说没事,眼睛都红了,是不是重九哥哥欺负你了?”
“不是,表哥不在。”她倒是想霍重九欺负欺负她,可从前霍重九就对她淡淡的,现在养了个小狐媚子在身边霍重九更是将她当成空气。她现在只要一想起那张漂亮到令人无法忽视的脸蛋就觉得烦躁。
贾绮疑惑,陈夫人和霍夫人她在衡兰院已经见过,松雪居是霍重九的院子,除了霍重九还有谁在那儿?“难不成是松雪居的下人仗着重九哥哥的势作威作福?”
周茹慧只抽泣着不说话,贾绮作势就要冲进松雪居去,却被周慧茹扯住了袖子,强行将人带着往揽芳院方向走,贾绮见她如此委屈,既好奇又生气。“你说到底也是霍家的表小姐,松雪居的人这般没规矩,你还替他们掩护,我看你就是面团捏的软性子,叫人欺负到头上都不知道还手的。”
见贾绮嗓音越来越大,玉珀这才开口解释。“贾姑娘,不是我们姑娘不肯说,只是实在不好开口。”
贾绮挑眉。“有什么不好开口的。”
玉珀看看自家主子往四周看看,才压低了声音道。“是三公子昨日带回来的一个女子,我们姑娘好心送衣衫首饰去,没成想平白受了好些冷言冷语。”
女子?
贾绮眼睛睁圆,重九哥哥带回来一个女人?她怎么记得刚才在前厅时霍夫人半点儿没提这事儿,还跟她母亲谈说重九哥哥这个儿子烦心,老大不小了身边连个妾室通房没有,说是等明年春闱之后要好好相看人家娶一个温婉贤惠的儿媳妇回家来。
“是哪家的姑娘?”
玉珀纠结道。“不是什么官家小姐,听说是公子在外捡回来的一个野丫头,专套了马车接回来,还留她在松雪居暖阁住着,占着个义妹的名分,我们姑娘想着都是姐妹,才”
玉珀话没说完,贾绮却已经明白过来。若是正经义妹,怎么会跟义兄住在一个院子?
“什么义妹,我看就是来路不正想进霍家的门才哄着重九哥哥给的义妹的名分。这种连自己脸皮都不要了的货色,你怎么还怕她?”
周茹慧像是被吓到似地拽着贾绮的衣袖又走远了些,冲她苦涩得摇摇头。“你低声些,不是我怕,她毕竟是表哥认的义妹,又是外头来的,万一哪句话说错了惹她不快她再转头与表哥说去,我便是有口也说不清了。”
贾绮闻言更加气愤。“难不成,她一个才来的货色还能比得过你在重九哥哥心里的分量?”
周茹慧心里满意,面上却仍是一副有苦说不出的委屈样,两人一路走一路说,直到晚霞渐散,前厅才有人来叫贾绮回家去。
“小姐,咱们这么做万一松雪居那边她去告状”待送走了贾绮,玉珀才担忧地开口。
周茹慧唇角上扬,眼眸带笑,哪里还有刚才凄凄惨惨的伤心模样。“咱们只说了该说的,若有个多心的多想了什么,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
她来霍府这么多年,其余几房的姑娘们见了她哪一个不是趾高气昂的,只有贾绮待她亲近。贾绮好是好,只是贾家毕竟是做买卖的商贾人家,哪里比得上霍府这样的世家贵族,养得贾绮横冲直撞没有半点贵女气质可言。
不过,倒也替她解决了不少麻烦事。
贾绮的父亲风流成性,在外走商时不少带回来不三不四的女人,她知道只要她将江岁华的消息透露给她,贾绮必然会替她鸣不平。
从松雪居回来贾绮嚷嚷了一路,想必明日这府里就要换一种说法了。
周茹慧抚摸着帕子绣的杏花,神色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