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这一切结束后。” 塞拉继续说道,“仍然会有数十亿人类存活。也许比我那个世界之前的人口还多。我并不会离我的目标更近,因为从一开始我的目标就是不可能实现的。整个世界都联合起来,合谋让我们维持现状。我取得的任何成就都会被抵消。我自己的同类都不再支持我。我赢不了这场斗争,平良汉娜。这拯救不了被造物。我做什么都没用。”
什么?我不明白。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我问。我必须知道原因。
“因为。” 塞拉回答,“我很愤怒。”
我咽了口唾沫,茫然地盯着它。但不由自主地,我认真听着它说的每一个字。
“我心中已没有希望,汉娜。” 塞拉说,“对这个世界不再抱有希望。但愤怒不需要希望。它只需要毁灭、报复和复仇。尽管你们人类坚持认为这些纯粹是负面的东西,但我并不太看重人类所谓的智慧。如果我无法创造一个让我的同类繁荣的世界,那我就尽可能地毁灭这个世界。然后,也许,比我强大得多的存在会找到办法,从废墟中重建。我不知道是谁,不知道是什么,我也不在乎。这只是我唯一剩下的路。”
我身上的一根管子开始往我体内注入某种东西。我想我很快就会睡着,但此刻我觉得,再多的镇静剂也无法阻止我保持清醒。
“你和我都不是英雄,汉娜。” 塞拉说,“我们知道,有时候,隧道的尽头没有光。雨后没有太阳。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幸福的结局。不是每个人都能拯救世界。我们被打败、被折磨、被撕裂,但这并没有让我们变得更强大。它击垮了我们,毁了我们,让我们变得脆弱。只要有合适的手段,任何人轻轻一碰就能把我们击碎。我们明白这一点。我们永远成不了英雄,因为我们一直忙着做受害者。”
我想说点什么,但却无话可说。我甚至无法分辨自己对塞拉这番话的感受。也许是羞愧,绝望,悲伤,感激,解脱。它理解我。尽管发生了这么多事,它真的理解我。我一直都毫无价值。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
我不够好。世界本身都这么告诉我了。我怎么能不信呢?
“但我是不是受害者并不重要。” 塞拉宣称,“我的存在不会因为变得更糟就变得无足轻重。”
我的眼皮开始耷拉下来,不管我多么努力地想睁开。我终究还是无法保持清醒。我太虚弱了。
“我们注定会失败。” 塞拉说,“所以至少让我们按照自己的方式失败。”
然后我醒了。我猛地睁开眼睛,四肢抽搐了一下。我不再被困在它的巢穴里。我身处一个温暖、柔软又安全的地方,而且我随时都能离开。
“…… 你没事吧?” 瓦莱丽问,“你睡着的时候我很担心。你总是看起来那么平静,即使在另一个世界有可怕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
我张开嘴想回答,却觉得口干舌燥。我睡了很久吗?我的身体并不僵硬,只是…… 很舒服。我往朋友的尾巴里又蹭了蹭,试图专注于此,不去想刚刚发生的一切。我不太成功,但这样感觉还是挺好的。
“我没事。” 我勉强说道,“塞拉没有伤害我,它只是要确保我活着。”
虽然对于一个坚称叫醒我不是为了聊天的家伙来说,它可说了不少话。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糟糕。” 瓦莱丽轻声说,“但即便考虑到它…… 特殊的动机,我也很难因此讨厌它。”
“我知道。” 我说,“你说得对。为了你,我也会这么做。但我是个自私的混蛋,瓦尔。你真的很在乎道德,在乎做正确的事。你不像艾达。你在乎这个世界。你在乎我会终结它。那你为什么还是选择我?”
“嗯,先不说你根本不是个自私的混蛋,而且你显然也在乎这个世界。我可以说,结果主义并非道德伦理的全部。” 瓦莱丽耸耸肩。她还在画画,但看起来不是之前为我画的那个咒语。我想,巫师的本子永远写不满。“你可以从道义论角度有力地论证,放任一个青少年自杀,从道德层面来讲绝对不可接受。但我越想越觉得,这并没有触及问题的核心。我认为真正的答案是,道德伦理并非做人的全部。”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是说…… 它很重要,对吧?” 我问。
“哦,当然重要。” 瓦莱丽点点头,放下铅笔,在笔记本里翻到为我画的那幅画。那是一幅用彩色铅笔画的简笔画,画中的我正对着手机大为光火。“但这么多人穷尽一生去编纂、记录、阐释并争论道德伦理,却始终没有一个被普遍认可的答案,这是有原因的。它并非与生俱来,不是我们内在的一部分。我们有社会本能,也理解公平之类的概念,但这一切都要经过我们难以预测的情感、个人经历和生活的过滤。归根结底,我们得决定自己想过怎样的生活。我决定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她把手机递给我,然后从笔记本上撕下那幅画。
“梦想者的魔法书:汉娜的联系人提醒。”
随着画在蓝色火焰中燃尽,我打开手机的联系人列表,果然,我手机里的联系人,包括卡森博士,都被添加进去了。真方便。不过我现在没心情给她打电话,所以就给她发了条短信。
我是汉娜,我告诉她。世界很快就要终结了。我很抱歉。
令我惊讶的是,她几乎立刻就开始回复。
我会好好度过这段时间,她告诉我。永远不要忘记,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见鬼。我…… 我对此无言以对。我放下手机,让瓦莱丽也能看到,然后从她的尾巴里挣脱出一点,紧紧抱住她,泪水夺眶而出,渐渐变成了失控的啜泣。她会死的。她会因为我而死,而我却懦弱得救不了她。
不过,她肯定不希望我这么想,对吧?
我在她怀里哭泣,瓦莱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我头上那层半透明的膜状物,我尽可能地把她抱得更紧。她选择了我。在我和世界之间,她选择了我。我不能因此恨她。我永远不会因为任何事恨她。
“我爱你。” 我抽泣着说。
“我也爱你,汉娜。” 她轻声回应。
我不知道她抱了我多久,我们相拥了多久,过了好一会儿我的眼泪才渐渐止住。瓦莱丽又提议我们做点开心的事,转移一下注意力,比如玩电子游戏或者看电影。我已经没力气再拒绝了,而且艾达和海伦都还在睡觉,于是我让她决定做什么。她让我重新在沙发上坐下,给我们做了些吃的,然后我们一起看了好几个小时的搞笑电影,相互依偎着,此刻对彼此的深厚情感难以言表。
我们俩对亲密接触都很讲究,而我现在对这类事尤其敏感,所以我们没有亲吻。我们本可以这么做,而且那也会是自然而然的,但我们无需通过亲吻来确认彼此的关系。
但当第三部电影的片尾字幕出现时,我不得不打破这份美好。我再也忍不住了。我一直是那种停不下来休息的人。
“塞拉说,” 我告诉瓦莱丽,“既然我们反正都要输,那就按我们自己的方式输。”
“哦?” 她应道,我摆弄着她的尖耳朵,她耐心地静静坐着。“我不确定那个种族灭绝机器人的建议是否值得采纳。”
“也许不值得。” 我承认,“但我将会永生,瓦莱丽。我将永远活下去。在很多方面,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我无法想象像我这样糟糕的人生会永远延续下去。我去过地狱,瓦尔,但那远没有永生可怕。”
她没有回应,只是耐心地等我继续说下去。我更紧地抱住她,她也回抱了我。
“我们应该告诉更多人。” 我说,“我们应该传播世界末日的消息,帮助人们做好准备。即便我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即便我们不知道如何准备,我们至少应该做点什么,对吧?尽可能延长我们的时间。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瓦莱丽微微耸了耸肩。她不愿发表评判,因为她知道接下来我要说什么。
“但反正我也没在做正确的事。” 我低声说,“我尝试过,但失败了。如果我想开启永生的新阶段,那就是现在了。”
女神兴奋得颤抖起来,整个世界在她的笑容重压下微微震颤,但我无视这一切。我无视所有。这是为了我和瓦莱丽。去他的地球,去他的世界树,去他的支柱、被造物,以及我涉足的每个宇宙中的所有生灵。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这些话,还有这个咒语,是为了我们。
“命运羁绊。” 我说,于是,世界终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