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他背后才传来一道年轻的女声,听上去极其诧异:“你会说话??”
左镇潮是真没想到。
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回想起两次都不算愉快的见面,他都没有开过口——她还以为这是什么千年怨灵的后遗症来着,还只会说古语,不会讲现代话。
然而如今看来,不仅讲得很标准,声音甚至称得上好听。
“……”身影因为这句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我生前也是人。”
言下之意,会说话很正常。
“是吗。”左镇潮不为所动,“那你死后,怎么就做了这么多不是人的事?有人宁可牺牲自己的亲孙子,都非要我来杀了你。”
身影摆弄树枝的动作停住了。
他直起身,就这么慢慢转过了头。
这是左镇潮第一回看见“谢桐怀”的正脸。
他满头青丝被束成发髻,生得很端正,剑眉英挺,眼型却柔美,眼尾与眉心有着因多思多愁而生出的细纹,带着几分古人特有的郁色。
眉眼之间瞧不出谢如晦的影子,倒是和谢灼今看着有几分相似。
“‘牺牲’……?”他在唇间将那个词含了一遍,摇了摇头,“不论他们承诺了你什么,你大抵是被骗了。那孩子命中注定活不过20岁,如今只剩下一年,即使被你所杀,也算不得什么牺牲。”
他的声音很低很缓,像是在同一个孩子交流一样,带了些微不可察的温煦和耐心。
「他怎么也觉得您被骗了?」兰达姆在左镇潮脑海中道,「难道您是长了一张很容易被骗的脸吗?」
左镇潮懒得理它:“既然你知道他活不过20岁,为什么还要阻止我杀他?如果我没猜错,你已经把谢如晦送出去了,是吧?”
谢桐怀垂下了眼,没有反驳:“我没法……眼睁睁看着谢家人死在我面前。”
左镇潮向前踏了一步。
「把那么多谢家人献祭给邪魔,现在却说看不得他们死在面前?」兰达姆冷笑一声,「我看您还是让他省点力气,最后关头没必要这么装模作样的。」
它一副狗仗人势的模样,好像左镇潮随便挥挥手就能把谢桐怀打个落花流水,这让她颇为不耻。
左镇潮紧紧盯着眼前那道身影,灵视将他周身不断向外逸散的红色气息一览无遗。
「你先别狐假虎威,我有个问题——谢桐怀·邪魔pro版,等级是多少?」
「……」兰达姆沉默了一下,「lv7。」
左镇潮:“?”
夺少??
「等等,上回遇到莫衍真的时候不是还有高危敌对个体警报吗?!这个lv7怎么一点反应没有?!你让我拿头打啊?! 」
「对方对您没有敌意,自然检测不到。」兰达姆说,「您是他一直在等的『天君』,他为什么要害您?」
左镇潮倒是没想到这个可能,对兰达姆的解释不置可否。
“从始至终你都很矛盾。”她对谢桐怀说,“你想镇压邪魔,却逼迫子孙为其献祭;你想找到‘天君’,却引导谢如晦杀我;你想护住谢家的千年气运与血脉,却做了所有能斩断谢家风骨的脏事——”
“谢桐怀,你还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吗?”
“……”谢桐怀轻轻抬起了头,一双如潭水般平静的眼眸,泛起了些许波纹。
“他们告诉你,我被邪魔同化了,是吗?”
“是。”
“这样……”他微微移开了目光,显得有些失神,“或许吧,或许他们说的也没错。千年的时间太长,记忆太多又太乱,除了生前的一些事还历历在目,死后的大多数事……我都记不太清了。”
他的嗓音像是被风刮起的落叶,飘忽不定,连同身躯也变得模糊不清。
“谢如晦那一刀若是不落下,秘宝便不会认主。至于其他问题……那场大火烧起来前,李梅清曾领着祠堂里的众魂灵质问过我——为什么要做出那种决定,背弃谢家的祖训,将所有人至于不义之地。”
他轻声说道,“梅清是个好孩子,她到死都不愿意献祭,让谢家的‘风骨’苟延残喘了二十年……可二十年后,她还是死在了族人的刺杀中。有人能挺起脊梁直面那些灾厄,可总有更多的人,宁愿卑微苟活。”
谢桐怀笑了一声:“谢家起初又何尝没有试过硬抗?可该试的都试了,该做的都做了……若不献祭,秘宝早在数百年前便碎裂,苍生已然倒悬。想要延续血脉,直至等来‘天君’,我别无他法。”
说到这里,他看向左镇潮,直视她那张融入了秘宝碎片的漆黑面具,眼底平静的湖面如同被投入一颗石子,泛起了带着绝望的茫然和希冀。
“‘天君’,如今你来了,我且问你——”
“我究竟要走哪一条路,才能不沾半点人命与血污……清清白白地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