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晚上天凉,您多穿点。”
秋茗将披风送上,殷皎皎接过,缓缓道:“秋茗,这几日,那两个江湖人有消息吗?”
秋茗摇头:“王爷临时变了计划,咱们不去南山寺而是要去凉州,我已紧急传信回去,那边应该收到了,但调查二十年前的旧事,恐怕不是一时半刻可以有结果,王妃您再耐心等等。”
“我也知道不会这样快,只是方才想起祖母曾和我提过一嘴,说是在嫁进殷府前,我母亲曾在凉州独自住过三年。”
“独自?听闻夫人少时便失去了双亲,但竟然连旁系的亲朋也无吗?”
“岑家曾是西北六镇出了名的大商贾,兴盛时六镇三成的铺子都挂岑家的名号,后来连续几代没有出息,坐吃山空,到了我母亲那一辈,家业不及当年一半,人丁也凋零,旁支四散,主家更是唯有我母亲这一个孤女,据祖母说,母亲性格要强,自幼便被当男儿教养,父母死后没有投奔亲友而是捡起了家族生意亲自操持,我父亲娶她大概有一半原因是为了她背后,岑家的产业。”
祖母没有和她说过岑氏带来了多少嫁妆,她只告诉她,当年岑氏是用全副身家换得殷朝宗娶妻,殷家虽是世家,但在殷朝宗之前没落的比岑家还厉害,有了岑氏的全副身家又有殷朝宗的才华横溢,这才重又攀上顶峰。
“所以皎皎,想让殷家吐出一星半点你娘的嫁妆,除非高嫁,飞上殷家惹不起的那根高枝,但那太凶险,倒不如远离东都,找一个清流门第嫁了,看似低嫁却可平安到老,你娘的嫁妆虽回不来,但到时祖母做主周旋,必不会委屈你。”
那时,殷皎皎听了个一知半解并没有往心里去。
岑氏死的太早,她对她毫无印象更无感情,往深了说,对这个生母,她甚至有怨。
若不是她早亡,她不必在殷家活的这般尴尬,空占着嫡长女的名头,哪怕做小伏低也是继母的眼中刺,妹妹们的肉中钉,风刀霜剑,逼得她身在相府时刻如坐针毡,还不如一个寻常女儿。
是以,她一直觉得,她对找回岑氏嫁妆的想法并不强烈,直到,她发了疯一般追求萧元驰。
除却那难以自控的感情,到底有没有一点半点的原因是想要高嫁呢?
没有比萧元驰更高的枝头了,这是她最好的选择,哪怕是权相殷朝宗,面对兵马在握深受圣宠的秦王也只有退让的份,若能嫁他,岑氏的嫁妆多少也能回来个两三分,也算是她这个做女儿的一点孝心了。
她想,或多或少,是有的。
“秋茗,你说,若你是我母亲,是会守住家业招赘为婿,继续做边镇豪门的家主,还是孤注一掷挤进东都世家门第?”
秋茗思考了一会儿,犹豫道:“这……我不好说。”
“但说无妨。”
“若我是夫人,大约会招赘为婿吧。”秋茗抿唇,“世家大族,外头看着是光鲜,但里头污糟之处难以言说,若没有足够硬实的娘家,做这种府邸的当家主母,没得一辈子都是一个操心受累,倒不如在边镇做个不受欺负的强势家主,有钱有闲,谁都得看自己的脸色过活,多逍遥啊。”
“我也是这样想。”殷皎皎蹙眉,“若我祖母嘴里的母亲是真实的母亲,那按照母亲的性格,她本不该选择忍气吞声才是,为何……”
“是啊,商贾之家最是精明,哪怕真要举全家之力光耀门楣,也该留个后手找条退路,何以这般决绝?”
殷皎皎默然。
总不能母亲和她一样是个为了男人不顾一切的傻子,对殷朝宗一见钟情了?
前世匆匆忙忙,她没想过这个问题,这一世,桩桩件件令她不得不开始疑惑这些早就板上钉钉的旧事,她隐隐有种直觉,自己波折的命运,或许和这些旧事有关。
“真奇怪,偏偏是凉州。”殷皎皎叹道,“顾雪芝嫁的那个孙仲游也在是在凉州附近战死的,是不是?”
“是啊,白石关一战惨烈非常,孙家寻了多日也凑不出完整的尸身,唯有拿头盔和一柄长枪入棺下葬。”
一个飘忽的念头快速闪过,殷皎皎喃喃:“白石关……”
彼时,走廊的尽头传来响动,听着像是萧元驰商议完了,殷皎皎忙收了神思走了过去。
“王爷。”
出声的是顾雪芝,“军粮遭劫一事可有办法了?”
“已有对策,雪芝不必忧心。”
“怎能不忧心呢。”顾雪芝叹道,“王爷,你主审的青州贪墨案有结果了你知道吗?青州知州官降一级几乎没有处罚,他和太子殿下在朝堂上还演了一出冰释前嫌的戏码,圣上连夸了几个好,整个贪墨案就是一张网,为的就是引你上钩,让你落入网中!”
“你日防夜防还是着了道,若不是那场生辰宴我自作主张请了殿下到场,若不是王妃大意,放进两个刺客……”顾雪芝颤声,“七哥,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与我生分了是吗?”
“胡说,我从未怪过你。”
“是吗?方才在宴席上,你与王妃那般做派,不是做给我看的吗?”
“……雪芝何以这样想。”
“你不是放浪形骸之人,更何况是在如此正经的场合,殷……王妃所说所做委实不得体,你本该不等我说便规范于她,可你却纵着她,叫她给燕州大小官员难堪,难道不是故意的吗?”
萧元驰淡淡道:“雪芝,你想太多了,宴席而已,没必要那么严肃。”
“是我想太多,还是七哥你……”她很难启齿似的,“你因她为你挡剑,便决定与她做一对真心实意的夫妻了,是吗?”
“……”
“七哥,殷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相国,圣上不知,你知,且明眼人都看得出,殷相真正要扶持的是哪一位!王妃是殷家嫡长女,她堂姐殷如玉是个怎样聪慧厉害的女子,她又能差到哪里去,你就真的信她单纯赤诚,从无二心吗?”
顾雪芝大概是动了感情,言语里有悲声。
殷皎皎顿住脚步,上前不是,不上前也不是,她与他们隔了个转角,刚好听了个清楚,他们的对话像是她读过的一个话本。
被狐妖勾引的书生执迷不悟,善良的妻子痛陈利害,试图唤醒迷途羔羊。
当年看话本时,她曾为善良的妻子哭泣,痛骂书生薄幸,而今却有了更复杂的体会,毕竟,此情此景,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看也不像妻子,而更像狐妖。
那么,作为有一个有良心的狐妖,此时此刻,是不是该退避三舍?
凝滞的空气里,萧元驰缓缓开口:“雪芝,关外不比东都,你穿的太少,披上这个,早些回去吧。”
那边不知披上了什么,窸窸窣窣,殷皎皎忍不住竖起耳朵。
“七哥!”
顾雪芝忽地一声娇唤,“八岁那年你答应我的,你答应会护我一世周全,还算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