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她一个满脸伤疤的女子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子住在这儿,也不算多稀罕。
只是刚开始那一个月,总有人看她面软,时不时过来敲敲门,想寻些便宜占占。
还有醉汉半夜顺着外头墙缝爬进来,对她污言秽语地邀请,说不嫌弃她长得丑,五百文银子一夜,第二天就结算。
侮辱她可以,可那醉汉还指着昏迷不醒的林从鹤骂骂咧咧,说他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软蛋,靠自己的女人出来打点家什,甚至想将他从床上拖下来!
绿芜再也忍不了了。
捡起厨房的砍刀,砍了那男人一只手,跟拖死狗一样,将他拖到他自己屋子里头,当着他那三个孩子的面,骂了整整一夜……
从那以后,她泼辣不怕死的名声传出去了。
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她了。
也没有人打扰林从鹤静养了。
有时候她想着,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也挺好。
她每日都能看到他,可以十二个时辰都跟他待在一块,可以读书给他听,可以每日抱着他睡觉……
而且,只要一日不醒,他便一日不用面对现实。
百年侯府,因为一个沁柔郡主,被摄政王掘地三尺,杀干杀净。
满府二百余口人,砍头砍了三天三夜才砍完。
血,将那侯府的一草一木都染红了。
之后,一场大火,全部烧光。
从前名震京城的侯府三公子,如今改名换姓苟且偷生,住在这种肮脏的地方,若三爷醒了……该多么难过啊……
可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绿芜脚踩着碎瓷片,匆忙走过去,抓着一旁的毯子盖在身上,将他扶着做了起来,哑声问道:“三爷,你什么时候醒的,哪里可有不舒服?”
林从鹤摇了摇头。
这三个月,他也断断续续醒来过几回,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自己如今一无所有,是绿芜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他。
这份情谊,他早已铭记在心,发誓此生绝不会负她。
只是身子虚弱,精神总在浑浑噩噩间,实在没办法长时间保持清醒。
直到刚才,似乎听到了什么护救的声音,有些耳熟,这才从那挣不开的梦境中醒来,彻底恢复了神智。
那声音……
林从鹤嗓音沙哑,轻声问道,“刚才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绿芜眼底一闪,不敢告诉他真相。
她的三爷,风光霁月,最爱打抱不平。
若告诉他外头有个马夫,正要算计一个陌生的女子,预谋着将她给毁了,只怕三爷会不顾及自己的安危,冲出去护住那女子。
三爷有一颗怜香惜玉之心,不然当年也不会让红楼里的女郎们,一个个对他倾心相许。
可从前的三爷,有侯府做底气,自己也有功名才华在身,救再多的女子,也不会担心惹事上身。
但如今,她们像老鼠一样,缩在这阁楼里,改名换姓苟且偷生,实在不好多管闲事。
于是,绿芜瞒下了真相。
“不是什么大事。”
“是隔壁那马夫,他养了个脾气大的姑娘,两人天天在哪里吵嘴,动不动要死要活的。”
“清官难断家务事,三爷您操心也没用。”
“当爹的,哪里真的会对自家的女儿下狠手?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
林从鹤闻言,紧皱的眉头松泛下来,想起了从前,“是啊……我从前在外头惹了事,兄长也总是叫嚷着,说要打断我的腿,将我从家谱里除名,将我逐出侯府……”
“可每回夜里偷偷给我送点心的……都是他。”
“更别说当爹的了。”
越说,林从鹤的声音越低。
到最后,已然沙哑。
落在床榻上的双手,攥握成全,眼底,哀伤尽头,是化不开的恨意。
对林婉如的恨,对摄政王府的恨,对不作为的皇室的恨……
甚至,还有对云清絮的恨。
因为她,他的家没了,他所有的亲人死在他的面前,那些哀嚎声、那些痛呼声、那些死不瞑目的族人们……日夜在他的梦中盘旋,让他将这仇恨,一遍又一遍的,用刀刻在骨子里。
“三爷,三爷……”
绿芜看着他眼睛变成血红色,心疼至极,正要开口劝他时,喉间涌起一股恶心的感觉,急忙朝外间走去。
“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