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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寒窗苦,今朝沉疴散。
秋闱结束,再多的遗憾都留在了过去,留在了考卷之上,只余满目温馨。
这些举子们能等的,就是一个月之后放榜了。
可惜,被关押在冰冷牢狱之中的云清川,却再也等不到那张皇榜。
秋日的地牢,虫蚁乱行,潮湿又冰冷。
铺在地上的草垫子,已千疮百孔,冷硬如铁。
隔壁关押了个疯子,时不时会发出尖锐的嘶吼声,一会儿嚷嚷着自己的父亲是当年的镇北大将军,一会儿又称自己是皇亲国戚,不过三天时间,已变了十几个身份,让人啼笑皆非。
云清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充耳不闻。
这三日,他未进一口食,未喝一口水。
一直这样枯坐着,审视自己的前半生。
父母离世,全村被烧后,他带着絮儿从火海中逃生,辗转求学十几年。
他信孔子,尊儒法,认为做人便应当堂堂正正两袖清风。
他对得起天地人论,对得起父母亲友。
他觉得文人总该有自己的傲骨,总该有自己的报负,总该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可在贡院门口,在那被他视若这一生最神圣的地方,孜孜求学十数年,头一回,他被人架着跪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亲最爱之人,当着他的面,被当今圣上和所谓的郡主杖责、笞打。
那落下去的棍子,砸在絮儿的身上,也砸在了他的灵魂之上。
絮儿为了让他免受责罚,从头到尾,痛地浑身发抖,却一言不发。
她幼年时,是个被虫子咬了都会红着眼眶娇软地开口,求他安抚的女孩啊……
在絮儿强忍疼痛的呼吸中,在所有人或是轻蔑或是冷漠的眼神中,他的那些傲骨,被一寸寸敲碎。
他的那些理想和抱负,顷刻间,化为飞尘。
从前的云清川,死在了贡院门口。
所有的天真和自以为是,皆被埋葬。
无论能不能从这里出来,无论是以何种方式从这里出去。
他发誓,那日絮儿所受屈辱,他要他们十倍、百倍、千倍偿还……
寂寥的监狱内,孤灯对石墙。
青衣男子靠着冰冷的墙壁,那曾经载满湖水一样澄澈清透的双眸,布满晦暗的黑芒,黑芒之中,隐隐可见血丝……
哗啦——
囚房的大门敞开,两个狱卒带着一位头戴冠帽、身穿红衣的主官,朝监狱深处走去。
狭长又晦暗的牢房,被火把点亮。
苍老的声线,隔着栅栏,在外头响起。
“你们先出去吧,本官有话要跟他聊一聊。”
说话之人,正是此次秋闱的主考官,在贡院门口对云清川处处照拂的朱成义朱大人。
他是正一品的身份,内阁重臣,他话音落下,那些送他进来的狱卒,连呼吸都屏起来,躬身退去。
囚牢之内,云清川也缓缓起身,在朱大人复杂的眼神中,拱手道谢。
“学生见过朱师。”
朱成义叹了一声,“这句朱师,就使不得了。”
“你我既无师徒之名,又无师徒之份,你的举子身份也已被朝廷除名,更没办法借着科举,成为老夫名下之徒。”
“往后别这么叫了。”
纵然心中早有预感,但此刻听到自己被科举除名,云清川的心脏仍是痛了一下。
漆黑如幕的眼底,滑过自嘲之色。
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如今一朝……化为飞尘。
他连举子的身份,都没了。
朱成义看他不说话,也叹了一声,肚子挺着那绣着仙鹤补服的官衣,离他近了些,从袖子里翻出一块用牛皮纸包着的点心,递给他。